此刻,少挚盯着长乘,似笑非笑:“后续如何,你应能推演得出。”
长乘闻言,沉默地烫壶置茶,未立即回应。
片刻后,他迟疑道:“……好,我会同去,软姐儿设下的具体穴眼在哪儿?”
少挚:“不知道。”
他耸肩,说的十分坦然:“玄极六微死一个,可能就知道了。”
长乘执壶的手猛地一顿:“?!”
他倏然抬眼:“…必须死一人方能定位?!”
少挚歪头,眼神无辜又漠然:“谁知道呢?”
长乘陡然忆起方才少挚与软姐儿碎片般的对话,心中一急,放下茶具:“所以,你当真要杀了迟慕声来试?!”
少挚轻笑,语气飘忽:“或许?”
长乘哑然:“…...”
空气中仿佛凝结了一层寒霜。
少挚勾着一抹看好戏的玩味神情,继续道:“若天命如此,避无可避…”
“蠃母司便需在离火,与你这位四千年的好友‘雷祖’之间,做一个抉择了呢。”
他眨眨眼,语气轻慢地修正道:“哦,准确说,并非是与离火,而是在我,与雷祖之间,再做一次抉择。”
说着,少挚接过茶饼,慢条斯理地拨茶入壶:“此番你若执意救下雷祖,我便只得提前送离火入轮回了哦。”
长乘声音骤紧:“你!”
他简直难以置信,急声道:“你明知道,她二十五岁离火精炁方能耗尽,若此时强杀,仍需再来一世!”
氤氲热气腾起,模糊了少挚的神情。
只听得他声音平静无波,甚至透出一丝冰冷的漠然:“无妨,本帝四千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十年。”
长乘一股气儿憋在心里,彻底急了。
他咬牙,怒瞪少挚:“少昊!我只是将小炎引上该走的路而已!”
“事到如今,我在冥烨面前没有退路,若你执意如此,我定倾力相助冥烨!届时,我必会先你一步寻到小炎!”
话落,长乘眸色深沉近墨,里面压着显而易见的火苗。
两两相望,周遭静止。
他们眉宇相似的凤眸内透着完全不一样的温度与隔阂,却又含着一抹同样望不到底的深邃…...
…...
少挚轻笑,眼睛眨地缓慢:“哦?急了?”
他凝视长乘,步步紧逼:“这般说来…你便是同意舍弃迟慕声了?”
长乘:“…...”
他深吸一口气,反问:“……由你亲手来杀?”
少挚手持盖碗,缓缓出汤,汤色澄亮:“其余几人,命格之中并无此濒死之劫的因果。”
长乘眸色一锐:“你从何得知?”
少挚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一般:“简单,若他人身负此因果,随便挑一个杀了便是,但方才我故意激将,扬言要杀迟慕声,软姐儿吓得脸都白了呢。”
话落,他抬起公道杯,悠悠地为自己斟了一杯,小口轻呷。
长乘沉吟片刻,思绪在眼底深处无声地翻涌:“这意味着…慕声此去哀牢山,要么觉醒破关。”
“要么…便是他身陨道消么…...”
他修长的眉宇蹙紧,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声音低沉却清晰:“但,海内诸神,不得直接干预人界因果流转…这是自上古便立下的铁律,不容僭越。”
少挚面上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悠然神态。
他斜倚在榻上,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轻声反诘:“哦?那倘若离火与雷祖此番注定遭劫,你这位司掌蠃母、身负九德之神,是救,还是不救?”
长乘抬起眼,目光如沉静的古井,直直望入少挚看似慵懒的眼底:“不。我并非选择救谁,而是律条本身——海内诸神,不可干预人界因果。”
他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所以,你不能在乾宫例会上提议再探哀牢山。即便你提了,我也必将全力反对。”
少挚眉梢微挑,似笑非笑,言语如刀:“哦?悲天悯人的蠃母司这般坚决…究竟是为护冥烨的离火,还是为了拐弯抹角地保全那位四千年雷祖?”
长乘迎着他的目光,坦然无讳,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与更深的坚持:“为慕声,为小炎,更为你。”
少挚从鼻息间逸出一声轻嗤:“啧,若我偏不提议,但天命流转,玄极六微注定仍需探查哀牢山,你待如何?”
长乘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道:“那便延后,我侧面给艮尘和白兑抛下钩子,一月后,至少一月之后再去。”
少挚闻言,眼底深处,竟划过一抹连他自己都尚未彻底明晰的……如释重负。
是了。
所以方才在坤宫,他才会那般失态,甚至不惜对软姐儿骤起杀心——
只因电光石火间,他眼前竟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陆沐炎卷入哀牢山死局、精炁耗尽,形神俱灭的画面…...
身为西方白帝,执掌杀伐、通晓因果。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此刻最“应当”做什么。
理智与千年来的谋划都在冷声告诫他,那是最优解。
一向将人心与权谋操纵于股掌之间的他,此刻,竟第一次尝到了束手无策的滋味。
仿佛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
某种陌生的情绪,如藤蔓般缠绕住他素来果决的心神…...
或者说,他不敢往深处想。
那念头过于危险,令他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
于是,他只能将问题抛给长乘,用尖锐的诘问与逼迫,激得这位九德之神不得不出手,替他……替她,拦下这必死之局。
此刻,少挚竟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却又有阴霾乍散的轻快。
他执起茶壶,心情忽地大好,壶嘴倾泻出清亮的水柱,娴熟地为长乘已然半凉的杯中续上澄澈温热的茶汤。
水声潺潺中,少挚抬眸,语带一贯的戏谑:“你倒是总能想出这等…四平八稳、谁都不得罪的折中法子。”
长乘闻言,却并未因他的调侃而松动,反而轻轻叹了一声。
那叹息声中,裹挟着难以言喻的失望与一丝苍凉:“我本以为…..四千年的朝夕相伴,你待小炎,或多或少…总能存有一丝真意。”
这话落下,余音仿佛在茶香中凝滞。
长乘不再看少挚,垂下眼帘,抬起茶杯。
他紧蹙着眉,将微涩的茶汤饮尽。
沉默,如同沉重的帷幕落下,透着一抹悲凉的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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