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王妃留步!”一个清脆又带着急切的女声传来。王府长史引着一位盛装少女匆匆行至近前。那少女身着鹅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发髻高耸,珠翠环绕,正是皇商阮家嫡女——阮霁月(阮小萌转世)。她粉面含春,眼波流转间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与藏不住的倾慕,手中捧着一个极为考究的紫檀雕花食盒。
“霁月见过王爷、王妃!”她盈盈下拜,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目光却像黏在了吴韵身上,“听闻王爷王妃今夜要赏灯,霁月…霁月亲手做了些月饼,有王爷最爱的莲蓉蛋黄,还有…还有药王谷特有的清心茯苓馅儿,想着…想着给王爷王妃尝尝鲜。”她脸颊飞起红霞,献宝似的打开食盒,香甜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夏琪看着少女情态,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与一丝更深的复杂,她微笑着上前接过食盒:“阮小姐有心了,这茯苓馅儿倒是巧思。王爷,你看?”她将食盒递到吴韵面前。
吴韵看着食盒里精致小巧、印着祥云瑞兽纹的月饼,目光在阮霁月那双清澈明亮、带着忐忑期待的眼眸上停留了一瞬。这双眼睛…与记忆深处那只懵懂的小鹿何其相似。他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阮小姐手艺越发精湛了。星辰,收着吧,待会儿赏灯时正好解馋。”他语气随意,却让阮霁月瞬间笑靥如花,仿佛得了天大的奖赏。
汴京的中秋,是真正的不夜天。州桥一带,早已是人潮如织,火树银花,亮如白昼。各色花灯争奇斗艳:巨大的鳌山灯彩流光溢彩,莲花灯随汴河碧波悠悠荡荡,精巧的走马灯旋转不休,演绎着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的古老传说。丝竹管弦之声、叫卖吆喝之声、孩童嬉笑之声汇成一片沸腾的海洋。
吴韵与夏琪并肩而行,战铁柱紧随其后,锐利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阮霁月则像只快乐的小鸟,不远不近地跟着,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吴韵的背影。夏琪不时指着一些新奇的花灯与吴韵低语,姿态亲昵,仿佛将周遭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行至州桥最开阔的广场处,人潮更是汹涌。忽然,一阵极具穿透力的鼓点如疾风骤雨般响起!人群瞬间被吸引,自动分开一条通道。只见广场中央临时搭建的高台上,一道炽烈如火的红色身影骤然跃入众人眼帘!
是赵寒酥(漕帮养女,赵蕊转世)!
她一身火红胡旋舞裙,金线绣着振翅欲飞的朱雀,裙裾翻飞间如同燃烧的烈焰。面上覆着半张缀满细碎红宝石的面具,只露出一双顾盼神飞、带着三分野性七分妩媚的明眸。她赤着双足,脚踝上系着数串细小的金铃,随着她急速的旋转、跳跃、腾挪,铃声与鼓点完美契合,清脆激越,直击人心!她的腰肢柔韧如柳,手臂舒展似鹤,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与韵律之美,将胡旋舞的奔放热烈演绎到了极致。月光、灯火、红裙、金铃……她成了整个夜市的绝对焦点,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吴韵。
吴韵的脚步停住了。他站在人群稍外围,静静地看着台上那团烈火。那旋转的舞姿,那铃铛清脆却带着一丝奇异穿透力的声响,与他神识深处某个血火交织、魂幡碎裂的瞬间隐隐重叠。他负在身后的手,指尖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夏琪敏锐地察觉到了丈夫那一瞬间的凝滞。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台上耀眼的赵寒酥,又看了看吴韵的侧脸,什么也没说,只是挽着他手臂的手,微微收紧了些许。
就在这时,一阵与中原丝竹截然不同、充满异域风情的歌声如天籁般飘来,带着大漠的苍凉与绿洲的甘甜,巧妙地融入了赵寒酥狂野的舞步中。歌声来自不远处一座装饰着华丽波斯地毯和琉璃灯盏的高台。台上,一位身姿曼妙、面覆轻纱的西域歌姬正在抚琴而歌。她眼眸深邃如碧潭,金色的卷发在灯光下流淌着蜜糖般的光泽,正是阿依兰(达丽莎转世之身,西域贡使随行歌姬)。她的歌声空灵婉转,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人心神摇曳。
这歌声也吸引了战铁柱。他本在警惕地观察四周,当那独特的旋律钻入耳中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般猛地一震!他霍然转头,目光如炬地射向歌声来处。当看清台上那抹金色的身影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剧痛与莫名悸动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冷硬的心防。前世奇幻房间里的温存、山峰诀别时刺骨的寒风、女子眼中不舍而深情的泪光……无数碎片化的画面轰然涌入脑海!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乌沉短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冰冷的金属触感也无法压下心头翻江倒海的巨浪。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滑过他刚毅的脸颊,砸在脚下的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竟落泪了!自己为何落泪?为谁落泪?他茫然无措。
广场上的气氛被赵寒酥的舞和达丽莎的歌推向了高潮,人群如痴如醉。然而,一阵极其刺耳、充满骄横之气的喧哗声粗暴地打破了这美好的氛围。
“让开!都给老子让开!挡了尊使的路,小心你们的狗头!”
只见一群身着皮毛外袍、腰佩弯刀、髡发结辫的彪形大汉,簇拥着一个身着华贵貂裘、面色倨傲的年轻男子,蛮横地推开人群,直冲广场中心而来。为首的大汉尤其凶恶,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他们显然喝了不少酒,酒气熏天,眼神狂悖。为首的年轻男子,正是金国贺中秋的使臣之一,完颜术。
“吵死了!什么破歌破舞!”完颜术醉眼惺忪,指着台上正舞到高潮的赵寒酥,用生硬的汉话大声嚷嚷,“跳得什么玩意儿!扭来扭去,不如我们草原上的摔跤好看!下来!陪本使喝酒!”他身边的护卫也跟着哄笑起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敢怒不敢言。负责维持这片区域治安的开封府衙役们迅速围拢过来,为首的捕头正是路冲(路子名转世之身)。他面容端正,眼神沉稳,带着一股底层摸爬滚打磨砺出的干练。他挡在完颜术一行人面前,不卑不亢地抱拳:“尊使请息怒。此乃我大晟百姓佳节同乐之地,请尊使莫要扰了大家的兴致。若想饮酒,自有上好的酒楼……”
“滚开!”刀疤脸护卫不等他说完,猛地一把将他狠狠推开!路冲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撞在旁边一个卖糖人的摊子上,糖人架子哗啦倒了一片,引起一片惊呼。
“什么东西!也敢拦我家尊使?”刀疤脸狞笑着,竟直接伸手,朝着台上刚刚因变故停下舞步、俏脸含煞的赵寒酥抓去!“小娘子,下来陪……”
“放肆!”两声怒喝几乎同时响起!
一道是吴韵冰冷的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另一道,则是炸雷般的怒吼!只见一道乌光如黑色闪电般撕裂空气,带着恐怖的呼啸,精准无比地砸向刀疤脸伸出的那只脏手!是战铁柱!
他在看到路冲被推倒的瞬间,前世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那股因阿依兰歌声而激起的、无处宣泄的悲愤瞬间找到了突破口!他含怒出手,乌沉短戟脱手飞出,快得肉眼难辨!
“噗嗤!”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啊——!”刀疤脸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他伸向赵寒酥的那只手,手腕处被乌沉短戟的戟刃齐根切断!断手掉在地上,鲜血狂喷!
变故陡生!全场瞬间死寂!所有人都被这血腥的一幕惊呆了!
金国使团众人更是惊怒交加,纷纷拔刀出鞘,酒醒了大半!完颜术脸色铁青,指着吴韵和战星辰,用女真语咆哮:“杀了他们!给我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十几名凶悍的金国护卫,如同被激怒的野狼,挥舞着弯刀,嗷嗷叫着扑向吴韵一行人!那些弯刀的刀柄上,赫然都雕刻着狰狞的狼头图腾,在灯火下闪烁着凶戾的光芒。
“保护王爷王妃!”战铁柱怒吼一声,如同猛虎下山,身形一晃已挡在吴韵和夏琪身前。他大手虚空一抓,那柄钉在地上、沾满鲜血的乌沉短戟如有灵性般嗡鸣一声,倒飞回他手中。戟刃上残留的血珠滚落,他眼神冰冷,杀意沸腾,仿佛回到了那个浴血搏杀的战场!路冲也迅速爬起,抽出铁尺,与闻讯赶来的其他衙役结成阵势,准备迎敌。
台上,赵寒酥在最初的惊愕后,眼中闪过一丝快意,随即迅速退到台边,从靴筒里悄然摸出两柄寒光闪闪的短匕。阮霁月吓得小脸煞白,躲在一个卖面具的摊位后瑟瑟发抖。而高台上的阿依兰,歌声早已停止,她碧色的眼眸紧紧盯着人群中那个挥舞乌戟、状若疯魔的挺拔身影,面纱下的红唇微张,充满了震惊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夏琪下意识地抓紧了吴韵的手臂。吴韵将她护在身后,玄色披风无风自动。他脸上没有任何惊慌,眼神却深邃如渊,看着那些扑来的金狼护卫,看着他们刀柄上那象征征服与毁灭的图腾,又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热闹喧嚣,看到了未来某一年,同样雕刻着狼头旗帜的洪流,将如何踏碎这汴梁的繁华!中秋的圆月高悬于天,清辉冷冷洒落,映照着这人间即将爆发的血腥冲突,也映照着故人重逢却又卷入新劫的宿命轮回。
那株王府的紫藤,仿佛在夜风中无声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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