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环视众人,一字一句敲打在他们的心上,“如今圣人南狩,朝廷混乱,无人会为我们分辩半句。”
“一旦潼关有失,你我便是千古罪人,九族难保。若侥幸不死,等待我们的也必是锁拿问斩的囚车。”
这话如同冰水泼下,让沉浸在悲愤中的将领们打了个寒颤,瞬间清醒。
是啊,他们是败军之将,如今都是戴罪之身。
“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长安斩钉截铁道:“守住潼关!”
“不仅要守,还要守得漂亮,守得固若金汤。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将功折罪,才能对得起战死的元帅和弟兄们,才能保住我们项上人头以及九族亲人。”
她放缓了语气,徐徐诱之:“如今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内部倾轧,猜忌生事,只能是死路一条!唯有团结一心,拧成一股绳,才能在这绝境中杀出一条生路!”
长安再次环视众人,声音铿锵:“从今日起,忘掉那些无谓的试探,忘掉那些可能的算计,我们的敌人只有一个,就是关外五十里处的叛军!我们的目标也只有一个,就是守住潼关,活下去!”
她伸出手,重重按在粗糙的地图之上,指尖正点在潼关的位置,“此地便是你我赎罪之地,亦是建功立业之始!”
“诸位可愿随我,搏这一线生机?”
王猛三人率先单膝跪地,“誓死追随将军!”
短暂的沉默后,徐参将王参将也跟着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徐有功,愿听将军号令,死守潼关,戴罪立功!”
韩尚德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暗叹长安的手段了得,一番话连消带打,既激发了血性,又点明了利害,更将所有人的命运牢牢捆绑。
可他也知道,这是如今唯一的生路,于是亦躬身道:“老将愿效犬马之劳。”
长安看着堂下终于暂时归心的众将,心中稍稍一松。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内部的隐患并未完全消除,但至少她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和一个相对统一的方向。
“好!”长安沉声道,“既然诸位同心,那便即刻起开始整军备粮固防!我们要让那崔贼知道,这潼关是他们啃不下的硬骨头!”
众人闻言又是愁上心头,兜兜转转了一圈,又绕回了最初的难题,就是从哪里筹措粮草。
长安目光扫过众人愁容,“粮草之事,我已有计较。”
她看向亲卫队长李正和校尉张彪,“你二人即刻挑选一队精干人马,携我军报,快马送往京城。”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张彪忍不住开口:“将军,方才不是说圣人已西狩,朝廷怕是已经大乱了。”
长安抬手打断他,“军报不是送给朝廷的,而是送给京城里那些被丢下的高门大户和勋贵官宦。”
“你们记住,入京之后不必遮掩,反要大张旗鼓,沿途逢人便说潼关大捷!我军浴血奋战,成功保住了潼关,已将崔贼叛军击退,拒敌于五十里之外。潼关,稳如泰山!”
何存志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妙啊!将军!”
“如今京城那些人,怕是早已成了惊弓之鸟,生怕叛军打过去。咱们这捷报传回去,就是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错,”长安点头,“他们比我们更怕潼关失守。”
“只要让他们相信潼关能守住,跟他们自已的身家性命想比,堆积如山的粮仓又算的了什么。”
她看向李正二人,语气加重:“见到那些人家的主事人,不必卑躬屈膝,陈明利害即可。”
“告诉他们,若潼关有失,咱们丢的不过是条命,他们的万贯家财,数代积累的根底,皆会成为叛军囊中之物!”
“此刻出钱出粮,便是自救!”
韩尚德抚掌叹服,“将军此计甚高!那些世家大族,最是惜命恋栈,必能说动他们借粮!”
长安:“什么借粮?”
她摇了摇头,意有所指道:“那都是都城高门大户自愿捐献的,是襄助咱们守住潼关的一份心意!”
说到此,长安又补充道:“可让他们以家族名义捐助,并言明我会将捐助者名录刻碑立于潼关城内,让往来将士百姓皆感其恩德。”
王猛哈哈大笑,“这下就不怕那些铁公鸡不拔毛了!为了名为了利,更为了他们自已的小命,也得给咱们挤出粮草来!”
长安最后对李正嘱咐,“动作要快,声势要大。要让整个京城都知道,潼关还在我们手里,而且守得住!”
“末将明白!”李正张彪抱拳领命,转身大步离去。
堂内凝重的气氛为之一松,众人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
而此时正在西狩中的圣人,却觉得他这天子已经无法光照随行众人了。
离开都城时仓皇如丧家之犬,所谓的西狩队伍臃肿而混乱。
圣人与贵妃皇子及少数近臣尚有车马,但许多被裹挟而来的官员及其家眷,只能靠着双脚艰难跋涉。
更不堪的是,沿途州县根本就没有提前收到消息,也就没有备下足够的补给,有些地方甚至根本没有补给,整个队伍的粮食迅速陷入紧缺。
起初,对圣人的敬畏和逃离叛军的恐惧还能压制住不满。
但连日来的饥渴疲惫,以及前途未卜的茫然,像毒草一样在队伍中滋生蔓延。
尤其是那些护卫圣驾的禁军将士,他们抛下京中的家人和产业,本以为跟随天子能有一条生路,却发现这条路可能比留在京城更加绝望。
夜色如墨,马嵬坡架起了临时驻扎的帐篷,篝火的燃爆声中,火星溅起三尺高,仿佛是众人再也压制不住的怒火。
不知是谁先将手中的长枪往地上重重一杵,沉闷的声响立刻刺破了夜的死寂,也刺破了圣人勉力维持的最后一层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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