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他在蜀中夜夜难眠,对着杨贵妃的香囊忏悔自已的昏聩,而他的好儿子,却已在千里之外忙着试穿新朝的礼服。
“圣人息怒,”高力士小心翼翼地劝慰,“太子殿下或许只是......只是权宜之计。”
玄宗冷笑一声,“可他连年号都想好了。”
“至德。”
“他这是要至谁的德?”
“是朕的德啊!”
玄宗捂着胸口,目光幽幽,“太子踩着的,不只是朕的江山,更是一个父亲的声望啊......”
“他是盼着朕做个亡国之君,好成全他的千古帝业。”
说到此处,玄宗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这就是他亲自选定的储君,在他最危难的时候,不是想着如何收复河山,而是忙着准备黄袍加身。
这份迫不及待的背叛,比起之前深受他宠爱的安禄山一朝叛乱,更让他痛彻心扉。
高力士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却见玄宗摆了摆手,自已稳住了身形。
这个曾经沉迷歌舞宴饮的帝王,此刻眼中重新燃起了久违的锐利。
“传朕旨意,”玄宗的语气恢复了帝王特有的冷静,“即日筹备返京事宜,另派人前往潼关,犒劳潼关守军,沿途务必将捷报传遍各州县,要让天下人都知道。”
谈及此处,玄宗才猛然意识到,自已在看到潼关捷报时一闪而过的不安是从何而来的。
他匆忙翻开捷报,看着上面的关防大印,“不是天下兵马副元帅大印......”
玄宗眯着眼睛,仔细辨别那方朱红印鉴,“李氏......长安......”
潼关城头,崭新的赤色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墨色的长安二字,凝聚着铿锵铁骨之意。
城下,经过彻底重整的潼关大军已悄然完成集结。
兵戈如林,肃杀之气弥漫四野,与月余前那支惶惶如丧家之犬的败军已是天壤之别。
长安一身玄甲,立于阵前,目光平静地扫过麾下将士。
中路是由老兵与新卒混编的步兵主力,手持长枪盾牌,阵型严密如铁壁。
左翼是王猛率领的锐士营,轻骑快马,腰间别着短弩与弯刀,随时准备奔袭侧击。
右翼则是那支仅五十余人的重甲骑兵营,人马俱披玄铁重甲,马槊斜指地面,如同一排即将出鞘的利剑。
众人眼中不再有迷茫与恐惧,也没有陷于饥饿与屈辱的消磨,只有对胜利的渴望。
军心可用,士气正盛,就是一支王者之师。
“将士们!”长安的声音穿透初冬的寒风,“城外的叛军围困我们数月,屠戮我们的同袍,戕害我们的袍泽,害死了我们的元帅,让我们饱尝饥馑之苦!”
“今日,便是我们一雪前耻之时!”
没有冗长的动员,只有最直接的血仇。
话音落下,回应她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怒吼,“杀!杀!杀!”
城外五十里,叛军大营中。
崔乾佑才送走扬长而去的传令官,面露愠色,同心腹怒斥道:“整日里催促破关,这潼关要是这么好破,他们怎么不自已来?”
“河北的郭汾阳不好打,这潼关难道就是软柿子了!”
怨怼之声刚落,就又接到探子回禀的潼关城内正在誓师一事。
听完探子的话,崔乾佑的态度和当日知道潼关城内补充了粮草,开始军容重整时一样的不屑。
帐外风沙卷着残枝撞在毡帘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嗤笑一声,“不过是个女流之辈耍的花架子,粮草再多,一群乌合之众还能翻了天?”
帐下副将连忙附和,却也难掩眼底的不安。
上次灵宝大战后,他们围困潼关已有月余,起初见城内粮草断绝军民饥馑,还以为破城指日可待,可没几日却见城头换了新的巡防士兵,甲胄虽旧却精神抖擞,甚至偶尔能看到城楼上晾晒的粮袋,显然先前的饥荒已解。
更让人心焦的是,派去刺探的斥候接连有去无回,逃回来的几个都没有带回确切情报,只刚刚那个断了胳膊的小兵哆哆嗦嗦说着潼关城内正在誓师。
潼关被围困缺衣少粮的,可围着的叛军也不好过,否则不会接连收到赶快破关的命令,因为越在此地僵持,越耽误大局,等到朝廷的勤王大军集结而来,他们才是真的没希望了。
于是副将踟蹰许久,还是道出了心中担忧,“将军,探子刚才还提到了重甲骑兵,说是连马都裹得严严实实,刀砍不动,箭射不穿......”
“慌什么!”崔乾佑心里知晓越拖越不利,面上却不露怯,猛地拍案,酒盏里未饮尽的酒洒了一地。
在他看来,一支刚刚经历惨败,靠着一个女将军勉强维持的军队,即便得到些许补给,又能恢复几分元气?
他麾下仍是百战精锐,只需稳扎稳打,困死了这里,潼关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
“不过是些唬人的玩意儿,传令全军即刻列阵,本将军亲自督战,定要踏平这潼关!”
潼关城门上。
长安凭墙而立,玄色披风在朔风中纹丝不动,她遥望着叛军大营方向逐渐扬起的烟尘,嘴角掠过冷峻的笑意。
“将军,叛军前锋果然已出营寨,正朝我关墙而来!”李正上前禀报,声音中带着压抑的兴奋。
“果然不出将军所料,被咱们故意放回去的探子,带去了重甲营的消息,那崔贼就坐不住了!”
长安:“知道咱们有了重甲骑兵,他就不会再围困了,速战速决,消灭咱们的精锐才是正途。”
“因为他怕,怕这支铁骑一旦成势,就会成为他永远啃不动的硬骨头,怕僵持越久,他的军中也会缺饷少食的。”
待叛军前锋营已经出现在不远处后,长安转身扫过身后众将,声音响彻城头,“传令全军,按既定部署严阵以待!这一次要让叛军有来无回!”
“待大胜之时,本将必亲自为诸位向圣人请功!”
“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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