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历3771年12月13日
地狱
铅灰色的天幕压得极低,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只有地府深处飘来的血雾在半空凝滞,像被冻住的暗红绸缎,裹着化不开的阴冷往骨缝里钻。
脚下的土地是焦黑色的,踩上去软得像腐泥,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地下传来细碎的呜咽,像是无数冤魂被埋在土下,正用指甲抠挠着土层。
空气里满是铁锈与腐朽的味道,混着远处十八层地狱传来的刑具碰撞声——那是鬼差挥着狼牙棒抽打罪魂的“噼啪”声,是铁链拖拽着亡灵的“哗啦”声,还有罪魂们撕心裂肺的哀嚎,却连半分热气都带不出来,刚飘到半空就被刺骨的阴风掐断,碎成一片片散在焦黑的土地上。
狮驼王的灵魂就混在这万千亡灵里。他没了往日的威风,一身金毛褪成了灰蒙蒙的虚影,连脖颈间那圈标志性的狮鬃都耷拉着,像被雨水打湿的枯草。
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忘了洞窟里的血、黑龙的火,忘了挡在孙天侯身前的决绝,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只跟着前面亡灵的虚影机械地挪动脚步,脚尖踢到地上散落的白骨时,也没有半分反应,仿佛连“痛”与“惧”的本能都被抽走了。
队伍越走越靠前,隐约能看见前方裂开三道巨大的沟壑,沟壑上悬着三座截然不同的桥,桥下是翻涌的墨黑色河水——那是忘川河。
河水不像凡间的水那样流动,反而像煮沸的沥青,咕嘟咕嘟冒着青白色的泡沫,泡沫炸开时会露出水里沉浮的冤魂,他们的手爪抓着河面,发出“救救我”的嘶哑呼喊,可刚探出半个头,就被后面涌来的浪头拍下去,连骨头渣都没剩下。
有个亡灵走得太急,脚滑跌向沟壑,还没碰到河水,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扯进浪里,瞬间没了踪影,连半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这忘川河,果然如鬼差们低语的那样,一旦落入,便是十殿阎罗亲自寻,也找不回半缕魂丝。
最左边的桥是“骨刺桥”,桥身由密密麻麻的白骨堆砌而成,每根骨头的断口都锋利如刀,在血雾里泛着冷光。
桥边守着两个青面獠牙的恶鬼,一个手持巨斧,斧刃上还沾着未干的魂屑;另一个攥着铁链,铁链的铁钩上挂着几缕飘散的魂丝。
这是通往“服役道”的桥,凡是走上这桥的亡灵,都要被恶鬼押去地府各处服役——或是在奈何桥头搬送白骨,或是去十八层地狱看守刑具,一辈子被困在这阴冷里,永无出头之日。
有个老亡灵犹豫着不想上前,被持斧恶鬼一斧劈在魂体上,魂体瞬间裂开一道口子,冒着青烟,却连躲都不敢躲,只能跌跌撞撞地走上骨刺桥,每走一步,白骨的断口就划开一道魂痕,青烟袅袅,疼得他浑身发抖,却连哭都哭不出声。
中间的桥是“锁链桥”,桥身没有半点支撑,全靠无数粗如手臂的玄铁锁链交织而成,锁链上缠着烧红的铜刺,风一吹就“哐当”作响,铜刺上的火星落在忘川河里,瞬间激起一片滋滋的白烟。
桥边的恶鬼更凶,一个生着三头六臂,每个手里都拿着不同的刑具;另一个面如死灰,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团跳动的鬼火。
这是通往“赎罪道”的桥,走上这桥的亡灵,都是生前罪孽深重的魂灵,要去地府的“孽镜台”前受审,再根据罪业轻重承受刑罚——或是被投入油锅煎炸,或是被锁在铁柱上受天雷劈打,只有等罪业抵消干净,才能再入轮回,可大多数魂灵,都熬不到那一天。
只有最右边的桥,透着些许不同。那是“轮回桥”,桥身是温润的乳白色玉石,玉石上刻着淡淡的莲花纹,虽也在血雾笼罩下,却莫名透着一丝暖意。
桥边没有恶鬼,只有一位身着素白长裙的女子,她发髻上插着一支白玉簪,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手里端着一个乌木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碗冒着热气的汤——那是孟婆。
她便是地府里唯一的暖意,凡是要入轮回的亡灵,都要喝她递来的孟婆汤,喝完便忘了前尘往事,干干净净地走上轮回桥,去投胎转世。
三桥并称“奈何桥”,乃亡魂归宿之路。
孟婆的动作很轻,每递给一个亡灵汤碗,都会温声说一句:“喝了吧,忘了也好。”
有个年轻的亡灵接过汤时,忽然想起了什么,眼泪顺着魂体往下掉,却还是仰头喝了下去,喝完便眼神空洞地走上轮回桥,脚步轻得像一片羽毛,走到桥中间时,魂体就开始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铅灰色的天幕后。
狮驼王的魂体飘到轮回桥前时,连风都似温柔了些。
孟婆抬手将乌木托盘凑前,瓷碗里的汤冒着暖雾,在阴冷的地府中凝成细小白霜,落在她素白的袖口上,转瞬又化了去。
“孩子,喝了这碗汤,往后便是新生了。”她
的声音轻得像忘川河上的雾,指尖刚触到狮驼王的魂体,便觉出这魂灵深处藏着一丝淡金微光——那是唯有至真至义者才有的印记,比任何罪证都更透亮。
可就在瓷碗要递到狮驼王面前时,一阵恶风突然从骨刺桥方向卷来,“哐当”一声,玄铁锁链带着烧红的铜刺刮过地面,溅起的焦土落在忘川河里,瞬间激起一片滋滋的白烟。
“慢着!”青面恶鬼的声音像磨碎的骨头,他踏碎半片白骨桥栏,巨斧扛在肩上,斧刃上的魂屑还在冒着青烟,“孟婆,你眼瞎了不成?这亡魂的杀罪满得都溢出来了,也配走轮回桥?”
孟婆收回手,将瓷碗护在托盘里,温和的笑意未减,却多了几分坚定:“黑无常,地府断魂看的是魂根,不是薄纸般的罪录。他魂上那道金芒,是舍身护友时烙下的义气,比多少善举都重。况且……”
孟婆面色微怒,一股庞大的冥幽之压扑面而来:“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跟老身说话!”
“义气?”黑无常嗤笑一声,伸手抓过狮驼王的魂体,指爪掐得魂体冒起青烟,“你倒说说,他生前为狮驼山妖王,踏平过三山寨子,咬死过百名猎户,连路过的商队都没放过,这些杀罪,凭一句‘义气’就能抹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泛着黑光的魂册,抖开时哗啦啦作响,“你看清楚了,魂册上明明白白写着,就算是你要保他,他也该入赎罪道,去孽镜台受审,再入黑绳地狱受刑!”
周围的亡灵都缩了缩魂体,连忘川河的呜咽都轻了些。
孟婆上前一步,目光落在狮驼王魂体那丝淡金微光上——那光此刻正微微颤动,像是在回应她的话:“罪是实,义也是实。他后来护着那少年,以魂体挡黑龙的烈焰,连魂飞魄散都不怕,这般舍己,难道抵不过过往的杀罪?地府断案,当论功过,不是只揪着过往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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