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的外围广场上，沃克家族一行人恭敬地跪伏在地。
这里距离神殿主体还有整整三百米。
按照司炉星的律法，除了顶级贵族，普通家族连踏入神殿百米范围的资格都没有。
族长额头抵着地面，小心翼翼地将那份密封的“呈书匣”推向前方。
里面装着详细的文书说明，以及那块被改造过的矿盐样本。
“祭司大人明鉴！沃克家族恭呈！”
族长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一刻钟过去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
正午的阳光炙烤着跪地的众人，汗水浸透了衣袍，腿脚早已麻木。
但没有人敢动。
没有得到许可，擅自起身就是对神权的亵渎，轻则鞭刑，重则处死。
就在墨汁控制下的“凯伦”感觉膝盖要废掉的时候，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终于响起。
咚！咚！咚！
每一步都像是重锤敲击大地。
“凯伦”微微抬起眼帘，看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
那是一具高达三米的人形造物，全身由漆黑合金铸造。
但它不是简单的傀儡，这个造物，它是……活着的。
透过金属躯壳的缝隙，可以看到内部有血肉在蠕动。
那是被“炼制”过的奴隶。
肉体与金属强行融合，痛觉被无限放大，意识被永久囚禁，只能按照主人的意志行动。
司炉星的贵族们称之为“铁奴”。
这是祭司阶层最喜欢的刑罚之一，也是他们彰显权威的象征。
铁奴走到呈书匣前，用金属手指捏起那个对它而言微不足道的小盒子。
它没有说话，只是用空洞的眼眶“凝视”了跪地的众人几秒钟。
那种目光，让所有人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然后，铁奴转身，带着呈书匣向神殿深处走去。
又是漫长的等待。
太阳开始西斜，广场上的影子越拉越长。
几位年事已高的长老已经开始出现脱水的症状，嘴唇干裂，意识模糊。
但依然没有人敢动。
终于，当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辉即将消失时，铁奴再次出现了。
它的手中空空如也，呈书匣已经被送入神殿深处，再也不会归还。
铁奴来到族长面前，低下头颅。
它的口中传出一个声音。
那不是铁奴自己的声音，而是某种更加古老、更加威严的存在，通过这具躯壳发出的神谕：
“沃克氏，七日后，午时三刻，于此复命。”
“是非功过，自有定论。”
声音落下，铁奴再次转身离去。
直到它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神殿阴影中，族长才敢颤抖着开口：
“恭送神谕！沃克家族领命！”
说完，他才敢带着众人缓缓后退，直到退出广场，才敢真正站起身来。
“凯伦”也随着众人起身，活动着已经近乎失去知觉的双腿。
族长的脸色苍白如纸，声音沙哑：
“七日……祭司大人给了我们七日的时间。”
“这七天，所有人都给我低调行事！”
他又转头看向“凯伦”：
“凯伦，你做了一件大事。现在，就看祭司大人如何定夺了。”
“是，伯父。”
“凯伦”恭敬地应道。
七天么……
够了。
……
中央之地，罗恩的房间内。
他缓缓睁开眼睛，从与“墨汁”的深度连接中退出。
整个呈书过程持续了近八个小时。
他的身体虽然坐在舒适的椅子上，精神却一直与司炉星那边断断续续保持着感知。
“七天……”
罗恩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
透过“墨汁”的视角，他看到了司炉星神权体系的冰山一角。
那个铁奴的存在，那种将活人炼制成金属傀儡的残酷技艺。
以及大祭司那种完全不露面、只通过“神谕”下达指令的行事风格……
“果然是接近大巫师的存在。”
罗恩走到窗边，望着远方中央之地的繁华景象：
“这种程度的压迫感，绝非普通黯日级能够建立的。”
“只有真正站在巅峰、拥有碾压一切的力量，才能维持这样的统治体系。”
他想起了卡桑德拉。
作为水晶尖塔的塔主，她虽然地位崇高，但依然需要处理繁杂的政务，需要与各方势力周旋。
而司炉星的大祭司呢？
完全不需要。
他只需要坐在神殿深处，通过铁奴传达神谕，整个文明就会按照他的意志运转。
“这就是神权与世俗权力的区别。”
罗恩思索着：
“当力量强大到一定程度，就不再需要‘治理’，只需要‘统治’。”
不过现在，司炉星那边的计划已经启动，剩下的就是等待。
七天时间，足够祭司们完成对那块矿盐样本的详细检测。
以祭司阶层的行事风格，一旦确认样本确实存在“私自催化”的痕迹，对鲁格家族的审查将会无比严苛。
“墨汁”已经收到指令。
这七天内保持绝对低调，专心扮演好“忠诚子弟”的角色。
“正好……”
罗恩看向书桌上那份考核申请表，上面写着三个熟悉的名字：赫曼、莉丝、莉莉娅。
“也该把注意力放回这边了。”
司炉星的棋局需要时间发酵，但主世界的学生们，却等不得。
职业魔药师考核每年只有两次，错过这次，就要再等半年。
他也需要通过指导学生，来完善自己对魔药学的理解。
教学相长，这个道理在任何世界都适用。
“先去找他们吧。”
罗恩披上外袍，推门而出。
窗外，中央之地的魔力灯开始一盏盏亮起，如同地上的星河。
两个世界，两场博弈。
而他，正站在这一切的交汇点上。
……
“静思书斋”位于中央之地的学术区。
不同于收藏禁忌知识的“静默之厅”，静思书斋专注于当代巫师的学术成果。
这里的氛围更加开放，也更受年轻学者们的喜爱。
罗恩推开纯白大理石雕刻的拱门，门楣上的格言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思想的重量，远胜魔石的分量。”
馆内的光线出奇柔和，来自天花板上那些会自动调节亮度的“智慧灯”。
据说这些灯能感知读者的疲劳程度，适时调整光照强度和色温。
更神奇的是书架系统。
整个图书馆的书架都通过某种空间法阵连接，能够根据读者的思维倾向自动重组。
当罗恩脑中闪过“能量循环理论”的念头时，前方原本显示着“炼金基础”的书架突然“翻转”了。
就像是一扇门的两面，背面出现的是整整一排关于能量循环的专著。
有几本甚至主动飞了出来，悬浮在他面前，书脊上的字体闪烁着温和的邀请之光。
“还是这么方便……”
他循着对赫曼魔力波动的感知，向图书馆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周围的读者就越少，书籍也越古老深奥。
拐过几个书架，他在一个角落找到了目标。
银发少年正盘腿坐在地上，周围漂浮着十几本自动翻页的书籍。
《超维空间的数学模型》《能量拓扑学导论》《高维投影理论》《时空曲率与魔力传导》……
每一本都是连正式巫师都要皱眉的艰深著作。
更令人惊讶的是，赫曼闭着眼睛，额头微微冒汗。
在他周围，漂浮着数十个由纯粹魔力构成的几何图形。
这些图形并非静止，而是在缓慢旋转、变形、穿插。
罗恩没有出声，只是静静观察。
他能“看到”，赫曼正在尝试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将四维空间的数学概念，投影到三维的魔力结构中。
这是试图用实际的魔力构造，来验证那些抽象的数学公式。
难度之大，已经远超学徒水平。
大约十分钟后，那些图形开始出现不稳定的颤动。
赫曼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额头的汗水滴落下来。
他在咬牙坚持，试图稳定那个即将崩溃的结构。
但最终……
嗡！
所有图形同时崩解，化作星光消散。
“又失败了……”
赫曼睁开眼睛，脸上露出懊恼的表情：
“到底是哪里的推导出了问题……
明明前六步都能稳定运行，为什么第七步的坐标转换总是……”
“因为你忽略了相位差。”
罗恩的声音突然响起。
“诶？！”
赫曼猛地抬头，当看清来人时，整个人完全愣住了。
“导、导师？”
他迅速想要站起来，结果一脚踩到了自己的法袍下摆，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栽去。
罗恩伸手稳住他：“小心。”
“我……对不起！”
赫曼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手忙脚乱地想要整理散落的书籍：
“我刚才太专注，完全没注意到您来了……”
“不用道歉，专注是好事。”
罗恩笑着说：“我也是刚到，看你在研究就没打扰。”
他指了指那些漂浮的书籍：“四维投影理论？野心不小啊。”
“我……我只是想……”
赫曼见到久违的导师，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声音还是有些结巴：
“您之前讲过多维能量转化，我就在想……如果能推导出一个完整的数学模型，是不是就能……”
他开始努力组织语言：
“就能……更好地理解能量在不同维度间的流动规律？”
“思路是对的。”
罗恩点头：“不过你卡住的地方，问题不在数学，而在思维直觉。”
“思维直觉？”
赫曼有些困惑。
“嗯。”
罗恩在他对面坐下：
“你在处理四维到三维的投影时，假设了所有维度的时间流速是均匀的。”
“这在纯数学上没问题，但在实际的魔力构造中……”
他随手在空中勾勒出一个简单的能量模型：
“时间本身也是一种能量的表现形式。
当维度发生投影时，时间流速会产生微妙的相位差。”
“这个相位差很小，在低能量状态下可以忽略。
但当你构建复杂的高维投影时，这些微小的偏差就会累积，最终导致整个结构崩溃。”
赫曼看着那个模型，眼睛越来越亮：
“原来如此……所以我需要在坐标转换时，引入一个修正因子？”
“对。”
罗恩欣慰地笑了：“你的理解速度一如既往地快。”
赫曼立刻从空间袋中掏出笔记本，飞快地记录着要点。
他的字迹依然工整如印刷体，但此刻写得太快，偶尔会出现一两个潦草的字母。
“如果引入时间修正因子，那第八步的能量守恒公式也需要调整……”
他一边写一边喃喃自语：
“还有第九步的稳态条件……”
看着学生沉浸在思考中的样子，罗恩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等待。
这个安静的角落里，只有翻书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摩擦。
“导师！”赫曼突然抬起头：
“我想通了！如果按照您说的方法修正，整个推导就能自洽了！”
他翻开厚厚的笔记本，展示给罗恩看：
“您看，这是我最近三个月的研究成果。
虽然还有很多细节需要完善，但主体框架应该是对的了……”
罗恩接过笔记，认真地翻阅起来。
赫曼的字迹依然工整如印刷体，每个公式的推导都严谨细致。
更难得的是，这些纯理论推演竟然在逻辑层面做到了自洽。
“很扎实的工作。”
他由衷地说：“尤其是第七章关于能量守恒的部分，角度很独特。”
“真的吗？！”
赫曼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然后又担心地问：
“那……那前面第三章的坐标转换，您刚才说有问题的部分……”
“那个有空的时候我可以随时指导你，我来找你是为了别的事情。”
罗恩还是先说起正事：
“你最近修炼得怎么样了？候补巫师序列的排名有变化吗？”
“啊……”
赫曼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上个月的评估，我排到第九位了。虽然进步不大，但……至少在前进。”
“已经很不错了。”
罗恩拍拍他的肩膀：
“理论研究和实战修炼要平衡，不能顾此失彼。”
“我知道的，导师。”
赫曼认真地点头，然后犹豫了一下：
“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感谢您。”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
“如果不是您当年主动拉我入精英小组，教导我，为我介绍伊芙殿下的关系……我想成为正式巫师恐怕还得再排五六年队。”
“别这么说。”罗恩打断他：
“能走到今天，靠的是你自己的天赋和努力。”
“不……”
赫曼抬起头，眼神异常坚定：
“您教给我的，远不止知识。
您让我明白，出身并不能决定一切。
只要肯努力，平民也能站在学术的巅峰，就如同您一直以来的崛起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
“这份信念，才是您给我最宝贵的东西。”
罗恩看着眼前这个银发少年，心中涌起一股欣慰。
“好了，不说这些了。”
他笑着转移话题：
“我今天来，其实是要通知你去参加职业魔药师考核……”
………………
和赫曼交代完考核具体事宜后，罗恩又前往工坊区。
这片区域，与学术区的宁静截然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药材的气味，不时传来坩埚沸腾的咕嘟声，还有魔药师们兴奋或懊恼的叫喊。
罗恩来到门口时，守卫傀儡扫描了他的身份徽章，立刻恭敬地行礼：
“拉尔夫讲师，欢迎光临。莉丝学徒在三号炼制室。”
“谢谢。”
罗恩沿着走廊前行。
两侧是一间间独立的炼制室。
透过门缝，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各种声响：
有人在念诵冗长的激活咒文；
有人正焦急地安抚着暴走的药液；
还有人发出沮丧的叹息，显然又失败了。
来到三号炼制室门口，罗恩轻轻敲了敲门。
“请稍等！”
少女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紧张：
“马上就好！”
片刻后，门打开了。
莉丝站在门口，脸颊微红，额头还沁着细密的汗珠。
她的工作服上沾着一些药渍，头发有些凌乱，显然刚经历了一场艰苦的炼制。
“导、导师？”
看清来人后，莉丝愣了一下，然后慌乱地想要整理自己的仪容：
“对不起！我现在……呃，我是说，您怎么会……”
“我知道你在工作呢，别紧张。”
罗恩淡淡笑道：
“我就是路过看看，不介意我参观一下吧？”
“当、当然不介意！请进！”
莉丝连忙让开身子，然后又担心地环顾四周：
“不过……工作台可能有点乱……”
罗恩走进炼制室，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
这是一间标准的小型炼制室，在里面想要灵活转身都有些困难，但莉丝显然充分利用了每一寸空间。
墙边整齐排列着数十个药材储存柜，每个柜子都贴着手写的标签，字迹工整秀气。
工作台上，十几个坩埚正在缓慢加热，每个里面都是不同阶段的半成品药液。
“这些……都是你最近的作品？”
罗恩走到工作台前，仔细观察那些半成品。
“是、是的……”
莉丝紧张地跟在他身后，小声解释：
“这些是镇静药剂的变体，我在尝试调整配比……这边这几瓶是恢复药剂，客户订制的……”
罗恩拿起一瓶淡蓝色的药液，轻轻摇晃。
药液的颜色均匀透明，没有任何沉淀或杂质。
“还算不错。”
他由衷地说：“药性平衡，能量稳定。已经达到可以出售的标准了。”
“真、真的吗？”
莉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然后又有些不安：
“可是……我总觉得还有改进的空间……”
“追求完美是好事。”
罗恩放下药瓶：“但也要认可自己的进步。”
零零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