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赫克托耳发出一声嘲讽的笑:“孩子,你还是太天真了。”
祂转过身,那双疲惫的眼睛直视着伊芙:
“这里有三分之一的囚徒,确实是因为精神污染而疯癫,无法治愈,危害太大,只能封印。”
“但另外三分之二……”
祂的声音,变得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他们的‘罪’,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质疑了不该质疑的真理,或者阻碍了不该阻碍的‘大局’。”
伊芙瞪大了眼睛:“您是说……”
“我是说,有些人被关在这里,不是因为他们疯了。”
赫克托耳的声音冷得像冰:“而是因为有人需要让他们看起来疯了。”
“在这个世界上,把一个清醒的人变成疯子,远比治愈一个疯子要容易得多。”
“尤其是当下令的人,站在权力的最顶端时。”
祂走向走廊深处,示意伊芙跟上:
“你知道,为什么四位魔神从不治愈这些囚徒吗
为什么他们明明拥有足以重塑宇宙的力量,却让这些曾经的天才在这里腐朽”
“因为……”伊芙试探性地说:
“治愈他们,就意味着承认当初的自己是错的”
“聪明。”赫克托耳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你看,连你这个刚晋升的小丫头都能想明白的道理,那些活了无数纪元的‘神’会不明白”
“可他们选择了沉默。”
“因为承认错误的代价,远比维持一个谎言要大得多。”
走廊两侧的牢房在他们身边延伸。
每一间都是一个破碎的故事,一段被掩埋的历史。
“而你的考验……”赫克托耳停在第一间牢房前:
“就是走进这些‘梦境’,尝试与他们对话。”
“我不要求你治愈他们——那几乎不可能。”
“我只要求你,在不被他们的疯狂或绝望同化的前提下,理解他们的处境。”
“然后……”
祂的声音变得极其疲惫:
“用你自己的方式,给予他们哪怕只是片刻的,真实的慰藉。”
“哪怕这种慰藉,最终也会变成谎言的一部分。”
水晶门缓缓打开。
伊芙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那扇敞开的门。在跨过门槛前,她回头看了一眼。
赫克托耳依然站在走廊中,那双疲惫的眼睛注视着她。
在祂身后,罗恩的身影若隐若现,那是导师投射过来的一缕意识,在暗中守护。
“明知虚无,却依然起舞。”
伊芙在心中默念,踏入了第一个囚徒的梦境。
牢房内部,是一座规模惊人的图书馆。
书架层层叠叠,向上延伸到视野的尽头,向四周蔓延到无法估量的远处。
每个书架上都摆满了各种形态的“书籍”:
羊皮卷、金属铭文、水晶记录、甚至一些用未知材料制成的奇异物品。
一个身影坐在图书馆中央的阅读桌前。
那是一位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男性。
穿着朴素的学者长袍,戴着圆框眼镜,正专注地翻阅手中的书籍。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哦,又有访客了。欢迎,年轻的女士。”
他的语气礼貌而理性,眼神清澈,完全看不出任何“疯癫”的迹象。
“我是诺曼达文波特,这座知识殿堂的管理员。”
他合上书,摘下眼镜擦拭:
“很高兴有人愿意来这里。
上一位访客……嗯,已经是两百三十七年前了吧。”
伊芙小心翼翼地走近:“诺曼先生,您……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当然知道。”诺曼重新戴上眼镜,自嘲着说道:
“我在我的图书馆里——准确地说,是在‘乐园’监狱第十七号牢房,被伪装成图书馆的虚假梦境中。”
这个答案,让伊芙愣住了。
“您……您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假的”诺曼轻笑一声:“定义一下‘假’这个词吧,年轻人。”
他站起身,伸手拂过最近的一排书架:
“这些书确实不是真实物质构成的,它们是由我的精神力和这个牢房的维持系统共同编织的幻象。”
“可是……”他转过身:
“当我翻开它们,我能读到内容。
当我研究它们,我能获得知识,它们在我的认知中运作得完美无缺。”
“那么请告诉我,对于被永久囚禁在这里的我来说,它们和‘真实’的书,有什么区别”
伊芙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诺曼走回阅读桌,动作优雅地坐下:
“让我猜猜,你是来‘治愈’我的
一个被刻意安排过来的善良小姑娘,想要用温暖的话语,让这个可怜的疯子找回理智”
他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讽刺,但没有恶意,更像是无奈的自嘲。
“我……”伊芙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诺曼叹了口气: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事实——我没有疯。从来没有。”
“可是……”伊芙看向周围:“外面的人都说,您是因为精神污染……”
“精神污染”诺曼打断她,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情绪:
“那是个很方便的借口,不是吗”
他站起身,开始在图书馆中踱步:
“让我告诉你一个故事吧。
八百二十三年前,我是中央之地历史研究会的首席学者。
我的专业,是研究各个纪元的权力更迭模式。”
“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停下脚步,看向伊芙:
“你知道吗
我们现在使用的历史记录系统,是在第二纪元末期,由记录之王圣萨尔卡多建立的。
理论上,它应该能够完整、客观地保存一切历史。”
“可是我发现,在某些关键的历史节点上,记录出现了……空白。”
“不是丢失,不是损坏,而是被人为地、精确地删除了。”
伊芙感到背脊发凉:“您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每一次纪元更迭,都伴随着大规模的历史改写。”
诺曼的声音变得低沉:
“那些质疑新秩序的声音,那些记录了‘不和谐’真相的文献,都会在短时间内消失。”
“然后,新的‘标准历史’会被写入所有人的记忆中。”
“而那些拒绝接受新历史的人……”
他苦笑着指了指周围:
“就会被送到这里,被诊断为‘精神污染’,被囚禁在专门为他们设计的‘乐园’中。”
“我质疑了这个系统。
我写了一篇论文,详细列举了我发现的矛盾之处。”
诺曼重新坐下:
“结果,三天后,历史研究会派人来‘检查’我的精神状态。”
“他们说,我在研究中接触了太多混乱的历史碎片,导致精神污染,需要‘治疗’。”
“然后,我就被送到了这里。”
“这里的‘治疗’很简单——他们给我构建了一个完美的图书馆,里面有我想要的一切知识。”
他的声音变得讽刺:
“只不过,这些知识都经过了‘修正’,所有的矛盾都被抹平,所有的不和谐都被删除。”
“他们想要我接受这个‘完美’的历史,放弃那些‘危险’的质疑。”
“可是……”诺曼摘下眼镜,露出疲惫的眼神:“我拒绝了。”
“所以这八百多年来,我就一直待在这里,阅读着这些虚假的书籍,维持着这个荒谬的游戏。”
“因为我知道,一旦我接受了这个‘乐园’,一旦我承认自己确实疯了,那我就真的输了。”
伊芙感到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来。
“诺曼先生……”她艰难地开口:
“难道就没有办法……”
“办法”诺曼重新戴上眼镜,眼中闪过悲哀:
“办法就是承认我错了,承认那些矛盾是我的幻觉,承认历史记录系统是完美无缺的。”
“只要我这样做,他们就会‘治愈’我,然后放我出去。”
“可那样的话……”
他的声音变得坚定:
“我就真的疯了。
因为我会失去分辨真假的能力,会成为这个系统的一部分,会用余生来传播那些经过修正的‘真理’。”
“所以我选择留在这里。”
“至少在这个虚假的图书馆里,我还记得什么是真的。”
房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伊芙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她来这里是想要“治愈”他,可现在她发现,真正需要治愈的不是诺曼,而是整个系统。
可她能做什么呢
她只是一个准备晋升的正式巫师,面对的却是延续了无数年的权力结构。
“诺曼先生……”她最终开口:
“我没办法改变这个系统,我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需要说什么。”诺曼的语气重新变得淡然起来:
“你只需要记住,记住这里还有一个叫诺曼达文波特的人,他没有疯,他只是拒绝遗忘。”
“也许……”他看向那些虚假的书籍:
“也许在荒诞的世界里,坚持一个无用的真相,本身就是最大的反抗。”
伊芙突然明白了。
她走到诺曼面前,认真地行了一个巫师礼:
“诺曼达文波特先生,我会记住您的名字,记住您的故事。”
“我不能承诺改变什么,但我可以承诺……”
“至少有一个人,会知道您没有疯。”
诺曼的眼眶突然有些湿润了。
“谢谢你,孩子。”他的声音颤抖:
“你不知道,这句话对我有多重要。”
“在这个被设计得完美无缺的牢笼里,最可怕的不是虚假,而是没有人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现在,至少有一个人相信了。”
“这就够了。”
伊芙感到胸口一阵温暖。
她没有“治愈”诺曼,甚至没有减轻他的痛苦。
可她做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她见证了他的真实。
转身离开前,她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诺曼重新坐在阅读桌前,翻开了一本虚假的书。
但这一次,他的背影不再那么孤独。
因为至少有一个人,会记得他的真相。
水晶门在身后缓缓关闭。
当伊芙走出第一间牢房时,她发现自己的双腿在微微颤抖。
那种感觉,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灵魂层面的角力。
你必须全身心地投入,去理解、去共鸣,却又要时刻保持一丝清醒。
赫克托耳依然坐在那把木椅上,铃铛轻响:
“第一个,诺曼达文波特。
曾经的‘知识之冕’,第四纪元初期的一位黯日级巅峰巫师,距离大巫师只有一步之遥。”
“他在追求‘真理’的过程中,链接了域外某个自称‘阿卡夏记录’的意识体。”
祂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
“至少,官方记录是这么说的。”
“实际上呢”
赫克托耳站起身,铃铛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是某位顶尖大巫师的学生,在协助老师整理‘第二纪元真实历史’时,发现了一些……不该发现的东西。”
祂的声音中透着讽刺:
“‘阿卡夏记录污染’,只是一个巧妙的借口。”
“实际上,是他的老师亲自出手,在他的灵魂中植入了‘强制性认知混乱’。”
“让他永远无法分辨真假,永远无法向外界传递任何有效信息。”
“然后,把他扔进‘乐园’,美其名曰‘保护他’。”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伊芙头上。
她的身体僵住了。
“您是说……”
她的声音颤抖:
“诺曼先生,他根本一点‘污染’相关症状都没有”
“不,他确实是被污染了,疯了。”
赫克托耳的笑容变得扭曲:
“可他是被‘弄’疯的。”
“知道和‘不小心’疯掉的区别在哪里吗”
“前者,是可以被治愈的。”
“后者,永远无法恢复。”
“而他的老师,选择了后者。”
伊芙感到一阵恶心。
她想起刚才,诺曼那双充满困惑和痛苦的眼睛。
这位坚持历史真相的学者,如今只能在无穷无尽的真假混淆中,度过余生。
“为什么……”
她握紧拳头:“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因为杀不得。”
赫克托耳的声音变得嘲讽:
“他是那位顶尖大巫师的亲传弟子,有无数人见证过这层关系。”
“如果他突然死了,会引发质疑。”
“可如果他‘疯’了,被送进‘乐园’保护起来……”
“那就是老师对学生的慈悲,对吗”
祂坐回木椅上:
“这就是‘乐园’存在的真正意义。”
“不是保护世界免受疯子伤害。”
“而是,让那些‘知道太多的人’,永远无法开口说话。”
“同时,还能维持‘仁慈’的假象。”
“多么完美的设计,对吗”
伊芙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开始崩塌。
她想起了尤特尔教授曾经说过的话:
“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更加复杂,也更加……残酷。”
当时她不理解。现在,她懂了。
“第二间。”
赫克托耳指向另一扇门,声音中不再有任何温度:
“去吧。这一次,你会看到更‘精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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