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尊敬师友。坦诚相见,开诚布公,相护勉励。”
蔡孑民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恳切。
“各位,我们同处北大,要荣辱与共啊!我相信,我们北大一定会是出文化大家、思想大家的地方!”
“我今天就说这么多,来日方长,随时再为商榷。”
最后一句话说完,蔡孑民再次郑重鞠躬。
这次,全场师生“唰”地一下站起来,掌声如雷,震得礼堂的窗户都嗡嗡作响。
学生们踮着脚欢呼,教授们捋着胡子微笑,记者们的镁光灯“咔嚓咔嚓”响个不停,把蔡孑民鞠躬的身影定格在胶片里。
太渊站在人群中,用精神去感知着周围的气息,发现整片区域的人文气息,陡然沸腾起来,看了看空中,气数热烈,直冲云霄,地气萌发,到了空中,凝聚成仿佛实体一般的东西。
只是也就是如此了,如今的北大,还不足以形成气数龙脉。
但至少不像之前那般萎靡了。
太渊心中判断,要想形成如自己上次在西欧感受到的那种规模的人文气数,北大至少也得经过一甲子甚至更久的文化积淀,需要无数精英在这里扎根、发芽,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
接下来的日子里,北大的事情逐渐步入正轨。
经过蔡孑民就职演说和之后的整顿——辞退了大量混日子的外籍教授,校园里的风气渐渐变了。
太渊的图书馆主任工作渐渐步入正轨,理科阅览区始终热闹,一些理科教授们还特意来感谢,说那些外文期刊帮他们解决了好几个实验难题。
不过太渊的大半精力,都放在了与钱玄同合作的国语运动上。
钱玄同作为国学大师,在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学上造诣极深;而太渊对一套完整的拼音体系了然于胸。
二人合作,花了三个多月便整理出一份《汉语拼音文字方案》的稿子。
其中采用世界上最通用的拉丁字母,笔画简单,构形清楚,利于连写,阅读和书写都非常方便,使用26个字母的组合并标注声调,就能够对汉语语音作准确的注音。
钱玄同觉得不可思议。
“太渊兄,我本以为这项任务至少需要十年的准备时间,而且还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可没想到,仅凭你我就……”
钱玄同看着手里的《汉语拼音文字方案》激动不已。
跟太渊一起合作研究,他感觉如有神助,每一步都进展的异常顺利。
这《汉语拼音文字方案》他已经让自己的小儿子钱秉穹尝试过,通过学习十几个小时就能够掌握汉语拼音,而且四天左右就能够识字大概一千五百多个,简直不可思议!
他还担心是不是自己儿子脑子比较聪明,毕竟少年神童并不稀奇。
于是钱玄同还去物色了三个农户子弟,都是十几岁左右,全家没有一个识字的,结果教导下来,发现虽然比自己小儿子的学习进度慢一些,但也没有慢出多少,二十多个小时就学会了汉语拼音。
“成了!真的成了!”
这下子,钱玄同信心十足。
然后他将方案分送各方征求意见,反响之热烈超出预期,但反对之声也同样汹涌。
某位德高望重的学者则从文化角度提出关键:“德潜啊,一种字母要成为民族形式,非经漫长岁月、约定俗成不可。新创字母不难,难的是让它被天下人认可、使用。”
分歧的焦点很多。
举个例子,在“基欺希”这几个音的写法上,大家就提出了两种写法:第一式由“格克赫”(g,k,h)变读,第二式由“知吃识”(zh,ch,sh)变读。
而注音字母本身为“基欺希”设有专用字母。
“为何不直接用‘j,q,x’来代表‘基欺希’?”太渊在那次讨论中直接提出了后世通行的方案。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顿时议论纷纷。
“不妥,大大不妥!”一些曾留学英美的学者连连摇头,“‘q’在英文中读‘克’,‘x’读‘埃克斯’,如此安排,不仅英美人士难以接受,但凡学过英文的国人也会反对。”
另一位音韵学专家补充:“拉丁字母的读音有其音域层次。基本音域是根本,引申音域尚可接受,而特殊读音则需慎之又慎。将‘q,x’读作‘欺希’,实属特殊读音,恐生混乱。”
太渊没想到这套进入后世小学课本的标准拼音读法,现在依然有人反对,而且理由还挺充分。
于是他看向了钱玄同,眼神示意。
“交给你了,德潜兄。”
钱玄同脸上没有半分退缩之意。
他深入研究了完整声母、韵母体系,越研究越觉其大巧不工。
此刻,他骨子里那份“斗士”的精神被彻底激发出来。
“诸位!”钱玄同站起身,声音清朗而坚定,“文字之功,首在利民!我辈所求,乃是为亿万同胞寻一简便易学之梯,助其脱盲明理。至于外文习惯……我华夏文字拼音,为何要全然迁就外文习惯?”
众人怪异的看着钱玄同。
这钱二愣子,之前鼓吹“废除汉字”使用世界语的是你,现在说不用管外文习惯的也是你……
真是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诨号。
那次会议之后,钱玄同通过学术方法,以学理来阐述注音字母的合理性,他奔走于各学会、茶座,甚至登门拜访持异议者,与他们激烈辩论又耐心说理。
渐渐地,被他说服的人越来越多。
因为他们亲自使用《汉语拼音文字方案》后,发现它真的异常便捷。
令人意外的是,素来与钱玄同学术观点相左、时常争得面红耳赤的黄侃,竟在报纸写文,公开表示支持这套拼音方案。
这也是章氏门下两位师兄弟难得的同心协力一次。
历经反复磋商与论证,《汉语拼音文字方案》终于诞生。
可在最后确定名称时,“国语统一筹备会”内部又出现了一点小插曲。
“是否应该删除“文字二字?称作《汉语拼音方案》?”有人提议。
因为,学者们都知道,叫它“文字”,它也不可能代替汉字,不叫它“文字”,它又有文字的性质。
钱玄同倾向于保留。
太渊则劝说这个方案本就是用来为汉字注音和推广普通话的,它并不是用来代替汉字的拼音文字,它应该是汉字的助手,助手做的是汉字不便做和不能做的工作。
可能是因为劝说者是太渊吧,钱玄同被说服。
最终,方案定名为《汉语拼音方案》,删去了“文字”二字。
这一日,当最终校样摆在面前时,钱玄同长舒一口气,对太渊感慨道:“想不到,推行一套利于民众的拼音,竟比解经注疏还要劳心费力。”
太渊望着窗外阴云,道:“开启民智,首在文字。德潜兄,你今日所做,功在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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