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常用字典》如何?”
“我觉得叫《华夏简易识字典》更好。”
有人提议《新国音字典》,也有人说《通俗汉字字典》……
这时,太渊轻声开口:“不如叫《新华字典》?寓意新时代,新气象,寓意新华夏。”
“《新华字典》......”黄侃沉吟片刻,难得地点头认可,“这个名字既有建设性,又有革命性,我同意。”
众人思索后也基本赞同,《新华字典》的名字就此定下。
字典命名既然定了,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
十几位语言学家开始了枯燥而繁重的收字、注音、释义工作,争论之声在编纂室内此起彼伏。
一日,关于“为”字的读音引发激烈争执。
黄侃生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荒谬!“为”字自古有平、去二声,“为何”读平声,“为了”读去声,泾渭分明,岂可混淆?此乃音韵之根基!”
钱玄同推了推眼镜,反驳道:“季刚兄,你那是故纸堆里的规矩!语言是活的,如今市井百姓,十之八九都已统读为去声。我们编的是给现在人用的字典,不是为古人编的韵书!便利民众,当从权宜!”
两人谁都不让谁。
黄侃重古音传承,钱玄同重应用普及,各有其理。
太渊插话道:“二位,可否仿《中原音韵》里的“入派三声”之古法?我们可注明“旧读平声”,但以今音为准,如何?”
此言一出,钱玄同点头称善,黄侃虽仍皱眉,但冷哼了一声,没再激烈反对。
太渊的折中之策,暂时平息了一场风波。
没过几天。
争论又因“众”字的简繁之辩燃起。
钱玄同激愤道“我认为必须用简。“众”字三人为众,意象鲜明,书写便利,民间早已通行。我们编字典,正当取其精华,大力推行,以启民智。”
黄侃闻言,几乎要拍案而起,他指着钱玄同的鼻子:“钱玄同,你数典忘祖!“衆(zhòg)”字,上有“血”下有“乑(yí)”,乃奴隶在烈日下劳作之象,形、义、文化蕴涵全在里面。你那个“众”字,只剩个架子,哪还有半点古意?”
钱玄同:“黄季刚,你%¥@*¥……”
反正,像是这样的争论,在编写过程中时有发生。
不止是发生在钱、黄二人之间,包括其他的语言学家之间,亦是经常有争论。
每一个字的定音与定型,都会引发或大或小的争论。
然而,正是在这种激烈的学术碰撞中,《新华字典》的编纂工作稳步向前推进。
这些语言学家们,无论出于启迪民智的宏愿,还是实现个人学术理想,都投入了废寝忘食的工作。
眼见他们日渐消瘦,太渊不得不定期为他们调理身体。
照这般强度下去,这十几位学界栋梁非得元气大伤,大耗精血不可。
这日,太渊正为钱玄同推拿穴位,指尖所到之处,一股温煦暖流缓缓渗入经脉。
“太渊兄,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医术。”钱玄同舒展着筋骨,惊奇地问道,“这手法颇为玄妙,不知是何名堂?”
“一阳指。”太渊道。
“一阳指?”黄侃刚好抬头,眼里闪过一丝讶异,“是取‘一阳来复’之意吧?没想到太渊先生还有这般本领。”
他当初游走两湖演讲时,认识许多绿林人士,也见识过一些本领过人的强人。
其他的语言学大师感受过太渊的手法后,干起活来更是卖力。
因为这本字典早一日面世,就会有更多人受益。
只是钱玄同往《新青年》杂志社跑的次数越来越少——之前他每期都要写文章谈白话文,如今却把大半时间都扑在了字典上。
钱玄同作为音韵学的大家,他大力主张白话文的原因,其实是他作为一名语言学家的终极使命感——即文字语言的功能,必须先普及,才有真正的意义。
在遇到太渊之前,由于这种对语言普及的追求,他走了一些弯路。
比如,之前钱玄同就提出了汉字的三步走发展:第一步,用汉字写白话文;第二步,将繁体字简体化,将汉字英文字母化,也就是汉字拉丁化;第三步,废除汉字,使用世界语。
当然,现在钱玄同认识到这种想法的谬误。
这日,陈仲甫与胡适特地前来探望,正巧赶上饭点,一行人便移步至附近酒楼。
刚落座,跑堂的就端上了招牌菜——京酱肉丝、糖醋鲤鱼、爆三样。
席间谈笑风生,不知谁提起了近来颇受欢迎的京剧《秦琼卖马》,盛赞名角的唱腔做派。
胡适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道:“要我说,京剧终究太过落伍。一根马鞭便算是马,两面旗子便算是车,为什么不直接用真车真马?”
在场者静听高论,无人做声,气氛静谧古怪。
黄侃慢悠悠地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问道:“适之啊适之,如果是唱《武松打虎》怎么办?莫非还要牵只真虎上台不成?”
一时间,满堂哄笑。
陈仲甫见胡适面露窘色,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不说戏了。我们说说这正事——太渊先生和德潜编的《汉语拼音方案》,我看过了,真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啊!”
钱玄同连忙摆手,谦虚道:“可不敢当,都是大家一起琢磨的,太渊兄出力最多。”
太渊说:“我就提了个框架而已,后续编写以及发行,可都是德潜兄你跑上跑下的。”
谁料胡适又开口道:“说起语言文字,不瞒诸位,我对音韵学也有研究,最近正准备写篇《入声考》,讲讲文字的发音规律,到时候还请各位多提意见。”
在座众人面面相觑,神色愈发古怪。
你胡适是教哲学的,而今竟要在这些音韵学大家面前谈论专业?
要知道,现在在座的,几乎全都是语言学专家。
但胡适到底是北大的教授,碍于情面,众人也只是微笑不语。
钱玄同偷偷拽了拽胡适的袖子,想让他别再说了,可胡适没察觉。
太渊看在眼里,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作声。
酒过三巡,大家聊到了《诗经?周南》,胡适突然来了兴致,清了清嗓子,大声念道:“为希为谷,服之无斁,这两句写得真好!”
“噗——”
黄侃刚喝进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
他放下酒杯,仰头大笑起来,指着胡适道:“胡适之啊胡适之,你这念的是什么?那是“为絺(chī)为綌(xì)”,絺是细葛布,綌是粗葛布,你倒好,念成“希”和“谷”。”
他说着,沾着水在桌上写下两个字。
“你连这两个字都不认识,还想写《入声考》教别人发音?”
“不过,这不碍事,你要真想研究音韵学,可以拜我为师,我亲自给你开蒙,保证教你认全《诗经》里的字!”
桌面上泛起轻笑。
钱玄同想帮胡适说话,却实在找不到理由。
胡适坐在那里,手捏着酒杯,指尖都泛了白,最后只能干笑两声,借着喝酒掩饰尴尬。
…………
零零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