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化的时候更加寒冷,惨白的阳光照在身上,也没有任何温度。
但司马绍不在乎,他只是静静坐在庭院中,慢慢饮着热茶。
片刻之后,庾亮和王导陆续都到了,两人行礼之后,也落了座。
司马绍看了一眼明媚的太阳,叹息道:“这一场持续了两个月的大雪终于过去了,但我们晋国也已经千疮百孔了,形势之危急,更甚从前。”
“丞相,你是学贯古今之人,也算是朕半个老师,你说…为什么我们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王导拉了拉衣领,缓缓道:“陛下,自古以来,任何朝代、任何朝廷面对这样的灾难,都几乎束手无策。”
“陛下已经竭尽所能保护苍生,甚至下了罪己诏,不该再为灾难而烦忧了。”
司马绍却是摇了摇头,道:“朕也读史,文景之治时,天下亦有大灾,但朝廷调度、地方赈灾颇有成效,百姓损失不大。”
“而我大晋,别说赈灾了,就连官员俸禄、军队供养的粮食都快凑不齐了。”
“丞相为国之股肱、大晋柱梁,得说几句真心话啊。”
没有风,没有再下雪,太阳照耀,可以清楚看到对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
王导的表情很自然,也带着一丝唏嘘。
他拱了拱手,道:“那老臣就直言了。”
“我大晋面对灾难,无力赈灾,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遭殃,主要有三个原因。”
“其一,常年战乱,秩序不平,农耕经济遭到了巨大破坏,生产下降,整个国家都没有粮食,百姓拿什么扛灾?朝廷拿什么赈灾?”
“其二,世家大族权柄过重,朝廷无法制约,以至于在政策、税收、土地等各方面无法推进,不能适应时代的需求。”
“其三,也是核心原因,朝廷太弱了。正因朝廷太弱,故而常年战乱,故而秩序不平,故而无法制约世家,导致一系列棘手的后果。”
司马绍微微眯眼,淡笑道:“丞相的王家,乃是世家之首。”
王导道:“身为丞相,为君分忧,身为官员,理应诚实。王家确实是世家之首,但微臣的立场,不是家主,而是丞相,故而在陛
“我大晋想要发展,想要往前迈步,就一定要改革,一定要进取,然而有世家在,陛下就很难大刀阔斧改革。”
“这不是一个王家可以改变的,王家是世家之首,却不是世家之主啊。”
“正如此次大灾,我们王家号召各大世家赈灾,但…谁听了吗?他们都有自己的算盘。”
司马绍点头道:“丞相所言属实,令朕欣慰。”
“所谓知耻而后勇,朕身为君王,有意进取,若要拿世家开刀,丞相待如何?”
王导面色郑重,严肃道:“世家之荣耀、尊贵和权柄,事实上皆来自于朝廷。若族中无人在朝中做官,又算得上什么世家大族?”
“若臣不是丞相,家中也无其他官员,王家又算得上什么世家之首?”
“臣的意思是,陛下莫要把世家当做敌人,而要当做不听话的孩子。”
“面对自己的孩子,陛下要打要罚要纠正要教育,都是应该的,但不能杀孩子啊。”
“而微臣的王家,作为这群孩子的长兄,当然应该成熟一点,当然应该更听陛下这个父亲的话,帮忙管教这些弟弟。”
司马绍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是有心想要做点事的,把王导找来也想试试对方的口风,然而对方还是太聪明了,说的话太巧妙了,根本无法去寻找其中的破绽。
关键在于,这些话如此巧妙、真诚和动人,却又未必是对方的真实态度,到了关键时候,还不是为了利益而反水。
可是有些事,事在人为啊。
司马绍笑道:“丞相所言极是,朕欲加强集权,就拿苏峻开刀。”
“此人继承流民军之后,分明营中有郗鉴留下来的一年军粮,却一直问朝廷要粮,朝廷困难,稍有拖延,此人便不断催促,信函之中甚至有威胁之意,丝毫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分明是狼子野心。”
“拥兵将近两万,占据寿春,多次干预戴渊收税,甚至想要抢夺税粮充当军粮。”
“这种人,理应首当其冲收拾他。”
“丞相,你说如果朕以镇压乱民为由,命苏峻调兵八千入崭新编制,他会同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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