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副食店后院的梧桐树落了满地碎金,李怀德背着手站在仓库门口,看着伙计们往板车上搬成箱的冻猪肉,哈出的白气在鼻尖凝成细珠。他身上那件藏青色中山装熨得笔挺,领口别着的钢笔帽在阳光下闪着亮,只是眉头皱得像团拧不开的麻线。
“李经理,这批肉是给红星四合院送的吧?”账房先生抱着账本凑过来,眼镜片上沾着层薄霜,“他们新上任的食堂组长叫傻柱,昨天打电话来说要加五斤排骨,说是给院里老人熬汤。”
李怀德“嗯”了一声,指尖在仓库的木门上轻轻叩着。这扇门的漆皮早就剥落了,露出底下暗红色的木头,像他此刻的心思,藏着些见不得光的斑驳。他当这个副食店经理三年,油水捞了不少,可最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上面查得紧,上个月隔壁街道的王经理就因为虚报损耗被撤了职,听说还抄了家。
“排骨给他加,记在损耗里。”李怀德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扫过板车上的肉箱,“让傻柱在签收单上多签两斤,就说天冷,肉冻得缩了水。”
账房先生愣了愣,推了推眼镜:“这……不太好吧?傻柱看着傻,其实精着呢,上次送的带鱼少了半斤,他追着我问了三天。”
“精?”李怀德冷笑一声,往仓库里走,“再精也不过是个做饭的,给他点好处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他从货架上拿起一瓶包装精致的罐头,是进口的橘子酱,市面上要凭特供票才能买,“这个你拿着,待会儿跟肉一起送去,说是我给他的‘见面礼’。”
账房先生接过罐头,心里打鼓——这橘子酱是供销社主任特意留给李经理的,现在拿去喂傻柱,未免太可惜。可看着李怀德阴沉的脸,他没敢多问,揣着罐头就去招呼伙计发车。
李怀德独自留在仓库,从货架深处拖出个落满灰尘的木箱,打开来,里面是一沓沓用牛皮纸包着的票据:布票、粮票、工业券,最底下还有几张崭新的自行车票。这些都是他这几年克扣下来的,原本想等风头过了换成现钱,可现在风声紧,倒成了烫手的山芋。
“咚咚咚”,有人敲门。
“进。”李怀德赶紧合上箱子,踢到货架后面。
进来的是采购员小王,手里拿着张进货单:“经理,toorrow要进一批鸡蛋,郊区养殖场说价格涨了两成,您看……”
“涨就涨?”李怀德没好气地打断他,“跟他们说,按原价来,不然以后别想往咱店供货。”他最烦这些养殖户趁火打劫,却忘了自己克扣起物资来比谁都狠。
小王嗫嚅着:“可他们说……上面查得严,不敢再虚报成本了……”
李怀德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又是“上面”,这两个字最近像苍蝇似的,总在他耳边嗡嗡叫。他从抽屉里摸出包烟,点上一根,尼古丁的辛辣让他稍微定了定神:“告诉他们,就说我李怀德保他们没事,出了问题我担着。”
小王走后,李怀德坐在椅子上,烟一根接一根地抽。仓库里弥漫着肉腥味和烟味,呛得他直咳嗽。他想起三年前刚上任时,自己也是想干一番实事的,可看着前任经理把紧俏物资往家里搬,看着供销社主任收礼收到手软,他心里的那点念想慢慢就歪了——凭什么他们能捞,我就不能?
板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应该是送肉的车出发了。李怀德走到窗边,看着板车消失在街角,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傻柱那个四合院,住着不少退休老干部,要是能搭上其中一两个,以后就算出点事,也有人能帮着说句话。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似的疯长。他想起傻柱提过,院里的一大爷以前在水电局当过头头,跟不少领导都认识;还有个姓易的老头,据说跟区里的武装部有关系。要是能让这些人欠自己个人情……
他猛地站起来,从保险柜里取出一条红塔山香烟,又摸出两瓶茅台——这是上个月糖酒公司的人送来的,他一直没舍得喝。“备车,”他对门口的司机喊,“去红星四合院。”
司机愣了愣:“经理,您不是说下午要去供销社开会吗?”
“会什么时候都能开,”李怀德把烟酒往包里一塞,“这趟事更重要。”
车到四合院门口时,傻柱正蹲在食堂门口择菜,看见李怀德从吉普车上下来,手里还提着包,赶紧站起来:“李经理?您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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