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
宴大统领的亲卫们如同早已得了吩咐,无一人上前阻拦宴嫣。
她就这般畅通无阻地,径直走到了宴大统领面前。
宴大统领正临案悬腕练字。
听闻门口响动,瞥见宣纸上投下的身影,他却不急不躁,直至将最后一行字从容写完,方才搁笔抬头。
从前父亲总评他的字:匠气过重,灵气匮乏。笔画虽工整严谨,内里却透着一股阴森死气。
父亲还说,练字即练心。
说他心胸狭隘,涵养欠缺,故而笔下难有开阔气象。
他心底始终不服。
为此,他特意拜在书法名家门下,日夜苦练不辍。可父亲仍是从那笔墨间,品出了挥之不去的死板与僵硬。
即便后来,他得了最擅狂草的书法大家倾囊相授,笔下依旧未能挣脱父亲那句“死板僵硬”的定论。
仿佛他在父亲心中,早已是一块无法雕琢的顽石,命定了的格局。
然而时至今日,他笔下狂草已不拘章法,笔势连绵如行云流水,世人皆赞其可为代表,更有甚者不惜千金求其墨宝,寻名匠装裱,奉为传家之物。
父亲若知晓今日,可会自掴其面,悔叹一声有眼无珠?
要他说,所谓的“死板僵硬”,那全是父亲的偏见……
思绪翻涌间,宴大统领心绪渐乱。
笔锋落下最后一字,一点浓墨已不受控地洇染了宣纸。
宴大统领目光如寒霜地看向宴嫣:“如此前呼后拥,兴师动众地回府……护卫、婢女、仆妇一应俱全,你究竟意欲何为?”
“好大的排场!这般阵仗,便是比起公主的凤驾,怕也不遑多让了。”
“怎么,嫁了个人,便把脑子与教养一并丢在永宁侯府了?”
他语气陡然一沉,讥诮更甚:“还是说近墨者黑,你如今这般作态,尽是跟永宁侯府那些粗鄙顽劣之徒学来的?”
宴嫣垂首,几不可察地撇了撇嘴,于心底无声反驳:粗鄙顽劣?
桑枝治下的永宁侯府,分明多是些安分守己、待人和善的。
“父亲,您以前常说,君子不在背后论人短长,您方才那番话,是不是有些……有些像小人之举。”
宴大统领喉头一哽,竟被这话噎住。
一直以来,他都视宴府为一棵精心修剪、枝繁叶茂的巨树,如今却总有枝桠试图挣脱他的掌控,肆意疯长,破坏他苦心维持的规整。
该死!
实在是该死!
不待宴大统领开口,宴嫣便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姿态温顺一如往昔:“父亲容禀。”
“女儿听闻,您因我执意嫁入永宁侯府,怒气牵动旧伤,正在静养。女儿闻讯后寝食难安,深感不孝。为人子女,岂能对父亲伤病置之不理?故而特请驸马爷恩准,回府侍疾,略尽孝心。”
“只是……”
宴嫣话锋微转,抬眼细细端详着宴大统领的面容,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与了然:“今日回府亲眼得见父亲容光,方知女儿先前怕是误信了流言,白白忧心了许久。”
“父亲当年因触怒圣颜所受的廷杖之伤,如今可大安了?”
“若尚未痊愈,女儿愿暂居府中,亲自侍奉汤药,直至父亲贵体康健。”
“也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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