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墨瑶脚步顿住,回头看着银簪,指尖微顿,终究接了过来。触到冰凉银质,瞥见精致玉兰,眼底悄悄漫过浅淡柔和,只低声应了句:“好。”
没再多说,她攥着银簪走出书房,窗外风卷着落叶掠过肩头,脚步比来时轻快了几分。
墨泯看着她消失在回廊尽头,低头看了看手中书信,眉头依旧紧锁。她走到案前,收好书信,拿起阴墨瑶带来的回回锦,指尖摩挲着金线。西域商路、边境危机、各地城池安稳、未寻到的赤阳花……这些事像网,缠在心头。可看着案上雪肤膏和月光珠,心里又泛起安稳,至少,她不是一个人在扛。
墨泯拿起茶盏,抿了口温热桂花茶。茶味清甜,混着墨香,让紧绷的神经稍缓。她抬眼看向窗外,阳光依旧暖,洒在桂树上,花瓣落在地上,像铺了层金箔。
轻叹口气,她将茶盏放回案上,转身往账房走。五十万两黄金调拨,需亲自确认,不放心李账房的细致度,怕出差错。霹雳堂的消息,也得尽快让人查,确保按时交货。
到账房时,李账房正在核对漕运码头账册,见墨泯进来,连忙起身:“少爷。”
墨泯走到案前,“明天从库房调拨五十万两黄金,交给这个人。”她递过纸条,“你亲自去清点,确保数目无误。”
李账房愣了愣,接过纸条:“是,少爷。只是五十万两不是小数目,库房现银够吗?”
“这点钱库房还是有的。”墨泯语气肯定,“你明天一早去库房,让总管一起清点,做好记录,一式两份,一份留底,一份交给他。”
“是,属下明白。”李账房应下,又想起一事,“对了,少爷,水灵城丝商协会的人后天来紫彦城,林婶问您,要不要安排在云泯斋接待?”
墨泯想了想:“安排在‘醉仙居’,环境好也安静,适合谈事。让林婶负责接待,你把水灵丝商近三年供货记录和价格表整理出来,交给林婶,让她心里有底。”
“是,属下这就去办。”李账房转身整理资料。
墨泯在账房待了半个时辰,确认库房现银数目,又叮嘱了些注意事项,才转身离开。刚走到回廊,就见老周匆匆走来,神色焦急。
“少爷,刚收到消息,江南霹雳堂堂主说,火药可以供应,但要先付三成定金,价格还得比市价高三成,否则不接单。”
墨泯指节抵在案沿,轻轻叩了两下,冷声道:“三成定金?还敢提价三成?他倒会趁火打劫。”
老周垂着手,额角沁出细汗:“暗卫传回消息,霹雳堂最近在给朝廷赶制火器,硫磺、硝石这些原料紧俏,他们说‘物以稀为贵’,还说……还说他们有的是销路,不在乎这点货。”
“就算家底再厚,也不是给他们宰的。”墨泯眼底掠过一丝寒芒,指尖捻着方才阴墨瑶留下的西域矿石碎样,那石头棱角锋利,在指尖硌出浅痕,“你再传信给暗卫,就说定金最多两成,价格只肯高两成。告诉霹雳堂堂主,能找他,也能找南岭的火器坊,虽说南岭那边工艺糙些,但多凑几处,百车火药总能攒出来。他要是想断了这条长期路子,尽管赌。”
老周眼睛一亮:“是!属下这就去办!”他知道与霹雳堂的合作不止火药,每年从江南运出的桐油、漆料,大半都走的霹雳堂的商路,真要闹僵,霹雳堂损失的可不止这一笔火药钱。
等老周走后,墨泯走到窗边,抬手推开半扇窗。晚风裹着桂花香涌进来,吹得案上的西域文书边角轻轻翻动。她望着院角那棵老桂树,枝桠上还挂着未谢的花苞,忽然想起昨夜白诗言趴在她肩头说的话,“等过些日子,咱们去城郊的小院住几天好不好?听说那里的桂花能开满整个山谷。”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棂,她唇角悄悄弯了弯,可转瞬又想起义父信里的边境危机,那点暖意又沉了下去。转身时,目光落在案上的青瓷瓶上,那是给阴墨瑶的雪肤膏,瓶身缠枝纹在灯下泛着柔光,她忽然想起阴墨瑶方才攥紧袖角的模样,终究还是拿起纸笔,写了张字条:“西域风沙烈,帷帽记得让绣坊多缝两层纱,护脸也护眼。”写完折好,塞进银簪的夹层里,那簪子阴墨瑶总戴在身上,定能看见。
正将字条收妥,门外传来轻叩声,是阴墨瑶回来了。她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凉,手里拎着个布包,进门就将包放在案上:“这是暗卫刚从西域带回的沙棘干,泡在茶里能暖身子,你最近总熬夜,多喝点。”
墨泯拿起一颗沙棘干,放在鼻尖闻了闻,有淡淡的酸甜味:“你倒有心。霹雳堂那边的事,老周跟你说了?”
“说了。”阴墨瑶走到案前,拿起那瓶雪肤膏,指尖在瓶盖上转了圈,“两成定金,两成提价,这个数很合适。霹雳堂不会不同意的,他们跟朝廷合作虽稳,但朝廷结账慢,还得看工部的脸色,哪有我们这样现银结算爽快。”
“但愿如此。”墨泯将沙棘干放回布包,“你明天去青丰谷,先去见谷主乐幸申,我早年帮过他一个忙,他欠我个人情,定会帮你查赤阳花的事。对了,青丰谷多毒虫,我让药庐给你备了驱虫的香囊,放在你房里了。”
阴墨瑶点头,目光扫过案上的字条,指尖顿了顿,却没提,只道:“我走后,墨凌阁的事情就暂时交给玄影吧,他跟了我多年,做事稳妥。我会放心些”
“我知道。”墨泯将西域文书叠好,放进描金木箱,“等明天把黄金调拨的事敲定,我就看清单。你路上注意安全,青丰谷地形复杂,别独自往深处走。”
“嗯。”阴墨瑶应了声,转身要走,却被墨泯叫住。
“等等。”墨泯从抽屉里取出块墨玉令牌,上面刻着“墨”字,递给她,“青丰谷外有座黑石关,守军只认令牌不放行,你带着这个,能省些麻烦。”
阴墨瑶接过令牌,玉质冰凉,贴在掌心却透着暖意。她攥紧令牌,没多说,只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书房。
墨泯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重新坐下。案上还留着阴墨瑶带来的沙棘干,她拿起几颗放进茶盏,冲上热水。橘红色的果肉在水里慢慢舒展,茶汤泛起浅橙,喝一口,酸甜里带着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竟驱散了几分疲惫。
正喝着茶,门外又传来轻浅的脚步声,这次是小甜。她手里端着个描金食盒,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书房里的人,进门时还特意理了理衣襟:“少爷,这是相国府那边让人送来的点心,说是白姑娘特意吩咐的。”
墨泯抬眼,目光落在食盒上,盒盖描着缠枝莲纹,是她熟悉的样式。小甜掀开盒盖时,还带着暖意的甜香漫了出来:一碟是白诗言最爱的桂花糕,糕点上还嵌着碎金般的桂花;另一碟是她偏爱的芝麻酥,块块分明,芝麻粒裹得均匀;最底下卧着只白瓷碗,盛着温热的银耳羹,羹里还飘着几粒红枣。“诗言呢?怎么没自己过来?”
小甜笑着把食盒往案边挪了挪,声音放得软和:“白姑娘说您这会儿定是忙着处理西域的事,怕过来打扰您。还特意叮嘱,让您别光忙着看文书,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也别熬到太晚,早点回去休息。”
墨泯“嗯”了声,指尖捏起一块芝麻酥。酥皮在齿间轻轻一碰就化开,满口都是醇厚的芝麻香,混着淡淡的糖味。咀嚼间,忽然想起方才路过西街时,那间糖炒栗子铺的烟囱正冒着淡青的烟,炉子里的栗子该是快好了。她暗自在心里记着:等会得绕去买一袋,诗言上次吃了,还说那栗子甜得很。
吃完两块芝麻酥,她又舀了勺银耳羹。羹熬得软糯,红枣的甜渗进银耳里,暖意在喉咙里漫开,驱散了几分熬夜带来的疲惫。放下瓷碗时,目光扫过案上堆着的文书,还是起身将它们挪到面前,有各地分号报来的月度账目,还有云州城守派人送来的简报。她逐页翻着,手指在账目上的异常数字处轻轻划圈,又在简报里“不明商队晃悠边境”那行字上停住,笔尖蘸了墨,在旁边稳稳圈了个“查”字。
“对了,”她抬头看向正要退出去的小甜,“你去跟秦栋说一声,明天他去飞云城查码头时,顺带探探云州边境那支不明商队的底细,看看他们是做什么的,货物卸在哪里,跟哪些人有往来。让他多带两个人,别打草惊蛇。”
小甜连忙应下:“好的少爷,我这就去传话。”说完,又轻手轻脚地合上食盒盖,退了出去,还特意替她带好了书房门。
墨泯重新将注意力落回文书上,指尖划过账目里的漕运损耗记录,南边分号上个月的货损比往常多了三成,说是“遇着江匪”,可字里行间却没提剿匪的后续。她皱了皱眉,将这份账目单独挑出来,打算明天让李账房再去核对一遍。窗外的桂香顺着窗缝飘进来,混着银耳羹的甜香,倒让这满是事务的书房,多了几分暖意。
等处理完所有事,已是戌时三刻。墨泯将案上文书归拢妥当,锁好描金木箱,提着空食盒往相国府去。月色浸在青石板路上,像泼了层冷霜,晚风卷着桂花瓣,粘在她袖口,带着点清浅的香。
到了相国府后墙,她仰头看了眼墙头的铜铃,白日里侍卫巡逻时会挂着,此刻倒空着。足尖轻轻点地,身形如蝶般掠上墙头,又悄无声息落在墙内的梧桐树下,连落叶都没惊起一片。
穿过月亮门时,远远瞥见廊下挂着的气死风灯,暖黄的光映着窗纸,隐约能看见屋内的人影。她放轻脚步走过去,轻轻推开门,果然见白诗言正坐在窗边看书,手里捧着本翻得卷了边的《西域志》。
听见动静,白诗言连忙放下书,起身迎过来,指尖还带着书页的凉意:“怎么才来?身上怎么沾了这么多桂花瓣?累不累?”
“还好。”墨泯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鼻尖蹭过她发间的香气,是她惯用的桂花露,“今天看书看了多久?”
“没看多久,就等着你来呢。”白诗言靠在她怀里,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怎么又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墨泯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下:“忙忘了,下次不会了。对了,明天晚上我给你带糖炒栗子,就西街那家,你上次说好吃的。”
白诗言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真的?那我明天晚上就守在院门口等你。”她踮起脚尖,指尖轻轻勾住墨泯的衣襟,在她唇角印下一个软乎乎的吻,带着点桂花糖的甜意,“你坐会儿,我去拿帕子给你擦脸,奔波了一天,定沾了不少风尘。”
不等墨泯应声,她已转身去了外间,很快端着铜盆回来,帕子浸了温水,拧得半干。墨泯顺势坐在桌边,看着她站在身前,抬手轻轻拨开自己颊边的碎发,温热的帕子贴上皮肤时,还带着她指尖的软意。
白诗言擦得极轻,从眉骨到下颌,连耳后都细细拭过,帕子换了两面,才舍得放下。“好了。”她俯身收拾铜盆时,发梢扫过墨泯的颈侧,痒得人心里发颤,“我把床铺好了,你要不要躺会儿?”
墨泯跟着她走到床边,见她早已将软枕摆得整齐,还铺了层薄毯。白诗言先躺了进去,手里捧着那本卷了边的《西域志》,见墨泯过来,连忙往里面挪了挪,让出大半位置:“你看这里,写西域有座火焰山,夏天太阳一晒,石头都能烫得烙手;还有胡姬跳舞时,发间金铃铛叮当作响,连裙摆上都缀着碎钻,转起来像撒了把星星……”
她絮絮叨叨讲着,指尖还在书页上轻轻划着插画。墨泯躺在她身侧,听着她软声细语,指尖悄悄顺着她的发梢,从发顶滑到发尾,触感细软得像云朵。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帐,洒在白诗言脸上,长睫投下浅淡的影,像两把小扇子轻轻颤动。
墨泯忽然觉得,不管是西域的商路纠葛,还是那些待处理的繁杂事务,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在,再多的压力也能卸下来。她凑近了些,声音轻得像怕惊走月光:“等我把手里的事理顺了,就带你去西域看看。去摸一摸火焰山的石头,去听胡姬的铃铛声,再给你买最好的月光珠,串成项链挂在你颈间。”
白诗言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往她怀里缩了缩,额头抵着她的肩头:“好啊,我等着。到时候咱们还要在西域多待些日子,我想尝尝书里写的葡萄酿,还要看沙漠里的落日。”
夜深时,帐幔里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白诗言枕着墨泯的手臂,睡得很沉,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墨泯看着她的睡颜,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又小心翼翼地将薄毯往上拉了拉,把她拢得更紧些。窗外的桂香顺着窗缝飘进来,混着月光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银,连空气里都浸着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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