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尽头先传来一阵含糊的嘟囔声,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拖沓而来,带着几分慵懒。两名守卫揉着后颈,一脸昏沉地晃到牢房门口,其中一人扶着墙嘀咕:“刚才怎么回事……明明站着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睡着了?”
另一人也揉着太阳穴,眼神发懵,声音里带着倦意:“不知道啊,头还有点沉,别是这破牢里的霉味太浓,熏得人头晕吧?”两人互相抱怨着,却没发现彼此后颈残留的细微针孔,那针孔小得像蚊虫叮咬的痕迹,混着颈间的污垢,根本无从察觉。更没留意到牢门锁扣处与之前毫无二致的痕迹,只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打了盹。
这时,送饭的狱卒提着食桶走来,桶沿挂着的粗瓷碗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他见两人靠在墙边偷懒,没好气道:“还杵在这干嘛?赶紧站直了看着!这墨泯可是大人重点看管的犯人,要是跑了,咱们都得去矿山挖矿!”说着,他将食桶放在地上,从里面端出一碗糙米饭和一碟咸菜,重重放在牢房门口的石板上,碗底与石板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他对着里面的墨泯扯着嗓子喊:“吃吧!别想着有人会来救你!大人说了,你要是不招认通敌的罪名,就一辈子待在这里,吃一辈子糙米饭!”喊完,他还故意踢了踢食碗,几粒米饭滚落在地,沾了层灰。
墨泯没有动,只是靠在墙上,目光落在那碗糙米饭上。米粒发黄,还混着几颗石子,咸菜也是黑乎乎的,看着就难以下咽。她忽然想起白诗言在栖月幽庄给她做的莲子羹,瓷碗里盛着雪白的莲子,上面撒着一层金黄的桂花,甜丝丝的香气飘满整个院子,入口软糯,暖得人心都化了。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像寒冬里的一缕阳光,驱散了些许牢房的阴冷。
而此刻的相国府内,白诗言正坐在亭子里,手里拿着几片银杏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叶子的纹路,却没心思串帘子。桌上的竹筐里堆着不少银杏叶,都是她前几日在院子里捡的,原本想着等墨泯回来,两人一起串成帘子,可现在……她派去京兆尹府的小厮刚回来,说墨泯被押回了大牢,还说有“人证物证”证明墨泯私囤粮草,要通敌叛国。
白诗言的眼泪“啪嗒”砸在掌心的银杏叶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墨泯向来磊落正直,私囤粮草、通敌叛国的事,她连想都不会想,定是被人构陷的!
她急得昨夜就去找了父亲,又托人往京兆尹府递话,想让李默先放人再查,可消息递进去就石沉大海,父亲那边也只说“事关重大,需按章程来”。眼下她身边只有几个丫鬟,空有满心焦急,却帮不上忙。
“小姐,您别担心。”丫鬟小桃递过一块干净的手帕,轻声安慰道,“刚才栖月幽庄派来的人说了,墨公子没事,让您待在府里别出去,等查清真相,就会回来找您的。”
白诗言接过手帕,胡乱擦了擦眼泪,指尖还在微微发颤,却强撑着点头:“我知道……墨泯那么聪明,肯定能查清真相的。”
她忽然起身,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执拗,转向小桃:“你去后厨把雪燕泡上,再取些老冰糖和莲子,我现在就炖雪燕莲子羹,慢火细煨着,等墨泯出来,刚好能喝上一口热的。”
她望着灶间方向,心里攥着个笃定的念想:墨泯很快就会回来的,就像从前每次遇着麻烦那样,总能平安无事地站在她面前,笑着说一句“让你担心了”。
“是,小姐。”小桃应下,转身往厨房走去。她知道小姐心里担心,只能尽量顺着小姐的心意,让她能安心些。
白诗言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小雨。雨丝细细的,落在庭院的芭蕉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她心里满是担忧,却也多了几分信心,墨泯从来不会让她失望,这次也一定不会。
而此刻的城外破庙,气氛却格外压抑。北记的几名黑衣人守在门口,手里握着玄铁刀,刀刃在昏暗中泛着冷光。他们时不时往庙里张望,眼神警惕,像盯着猎物的狼。庙内,周掌柜的妻儿被绑在柱子上,绳子勒得很紧,深深嵌进肉里。
周掌柜的妻子穿着件旧布衫,脸色苍白得像纸,眼里满是恐惧,却不敢哭出声,怕惊动了外面的黑衣人。她怀里抱着个三岁的孩子,孩子的小脸也白得吓人,小嘴抿着,强忍着哭声,只是偶尔小声喊一句:“娘,我要爹,我怕……”
“别怕,孩子,爹很快就来救我们了。”周掌柜的妻子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颤抖。可她心里却满是绝望,北记的人说了,要是周掌柜不在公堂上指认墨泯,就把他们全家都杀了,扔到后山喂狼。她知道北记的人说到做到,只能盼着周掌柜能早点找到他们。
破庙的窗纸被风吹得簌簌响,混着檐角滴落的雨声,忽然插进几缕极轻的足音。那脚步声很轻,像是落叶落在地上,若不仔细听,根本察觉不到。北记那两名守在庙门的黑衣人刚要转头,后颈已被冰凉的刀锋贴住,刀刃锋利得能感受到寒气。
“别动。”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两名黑衣人瞬间僵住,不敢有丝毫动作,他们能感觉到,只要稍微一动,脖子就会被割破。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后颈就被人重重一击,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
动手的是影一和两名暗卫。他们是按照墨泯的吩咐,先去南巷粮铺查探车轮印,确认那是用模具伪造的新印后,才顺着北记的踪迹找到这里的。影一迅速上前,接住倒下的黑衣人,轻放在墙角,动作轻得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另两名暗卫则警惕地望向四周,确认没有其他埋伏后,才推开庙门,走进庙里。
庙内,周掌柜的妻子正将孩子护在怀里,见有人进来,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孩子也吓得往母亲身后缩,小声哭了起来。领头的暗卫上前,没有说话,只是指尖翻飞如蝶,握着一把特制的细刃,轻轻划过捆在两人身上的麻绳。麻绳瞬间断成数截,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走。”暗卫只吐一个字,声音沉得像浸了雨的铁,没有多余的话。周妻刚要开口道谢,暗卫已转身推开庙门,雨水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滴,在地面砸出小小的坑。门外,另两名暗卫正将昏迷的黑衣人拖进柴房,用粗麻绳反绑住手脚,再撕块破布塞进他们嘴里,动作利落得没有半分拖沓,连黑衣人身上的玄铁刀都被搜了出来,扔在柴房的角落。
一行人刚走出破庙百步,远处忽然传来“嗒嗒”的马蹄声,还伴着车轮碾过泥泞的“咯吱”声,声音越来越近。领头暗卫立刻按住腰间的刀,将周妻和孩子往路边的灌木丛后带,灌木丛枝繁叶茂,枝叶上还挂着雨水,能很好地遮住人的身形。另两名暗卫则贴着树干站定,衣袍与夜色融为一体,仿佛变成了树的一部分。
很快,三辆挂着北记商号木牌的马车驶了过来。马车的车轮很大,碾过泥泞的路面,留下深深的印子。车夫腰间都别着玄铁刀,时不时往破庙方向张望,眼神警惕。“是来换人的。”一名暗卫凑到领头暗卫耳边,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盖过,“他们应该是怕周掌柜的妻儿在这里待久了会出意外,想换个地方关押。”
领头暗卫点头,目光落在马车后面跟着的几名黑衣人身上,心里盘算着,要是硬拼,恐怕会伤到周妻和孩子,只能先绕开。他抬手往斜后方指了指,那里有一条被杂草掩盖的小路,路面虽然泥泞,却能绕开马车的视线,通往不远处的废弃农家院。
周妻抱着孩子,跟着暗卫走在小路上。杂草上的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摆,鞋子也陷进泥里,走得有些吃力。孩子趴在她怀里,小声问:“娘,我们要去哪里?”“我们去找爹。”周妻轻声回答,心里却依旧不安,她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要救自己。
暗卫看在眼里,却没多言,只放慢了脚步,偶尔在她快摔倒时,伸手扶一把,指尖触到她的胳膊便立刻收回,没有多余的动作。他们都是墨泯训练出来的暗卫,只懂执行命令,不擅言辞,却会尽最大的努力保护目标的安全。
约莫走了两刻钟,前方出现一处废弃的农家院。院墙塌了半边,院里的杂草快有半人高,几间土坯房的屋顶也破了洞,显然已经很久没人住了。领头暗卫先摸过去,贴着断墙往里看,院内空无一人,只有一间破屋的屋顶还相对完整,能遮雨。他做了个“进”的手势,让周妻和孩子进破屋待着,留下一名暗卫看守,自己则带着另一名暗卫往城西粮仓的方向赶,按照墨泯的吩咐,他们还要去查探粮仓的情况,防着北记提前动手。
离粮仓还有半里地,就看到外围的老槐树上,隐约有弓弦绷紧的冷光,是弓箭手,正趴在树杈上,身体藏在茂密的枝叶间,目光紧紧盯着粮仓门口,手里的箭搭在弦上,随时准备发射。“至少十二个。”暗卫压低声音,指了指粮仓门口来回踱步的黑衣人,“都带玄铁刀,比上次探查时多了三倍,看来北记确实在做准备。”
领头暗卫眯起眼,仔细观察着粮仓的情况。他注意到粮仓的侧门虚掩着,偶尔有扛着麻袋的人影闪过,麻袋缝隙里漏出的新米,在昏暗中泛着白。他还看到几名黑衣人正将一些印着“墨家丰谷”字样的木牌往麻袋上贴,动作匆忙,像是在赶时间。
“走,绕到后面。”领头暗卫对身边的暗卫说,两人贴着地面,像蛇一样往前爬,尽量避开黑衣人的视线。按照此前做的标记,在一棵老榆树下拨开草丛,露出一个半人高的密道入口,这是上次探查时发现的,原是粮仓储粮时通风用的,后来因为粮仓扩建,就被废弃了,入口被杂草和落叶掩盖,很少有人知道。
刚要钻进去,忽然听到上方传来脚步声,是巡逻的黑衣人。领头暗卫立刻屏住呼吸,指尖扣住一枚石子,眼睛紧紧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待黑衣人走过时,他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脚步轻得像猫。趁对方转身查看另一侧的间隙,领头暗卫猛地抬手,一掌劈在他后颈的穴位上。黑衣人闷哼一声,身体软软地倒下去。暗卫伸手托住他的身体,轻轻放在草丛里,连草叶晃动的幅度都极小,仿佛只是一阵风吹过。
钻进密道,里面弥漫着米糠和陈米的霉味,呛得人喉咙发紧。密道很窄,只能容一个人弯腰行走,墙壁上还沾着潮湿的泥土,时不时有水滴落在地上,发出“滴答”的声响。走了十几步,前方传来说话声,带着得意的嚣张,透过密道的缝隙传了进来:“堂主,新米都换得差不多了,陈米堆在西边的角落,假造的墨家印章也盖好了,就等明天京兆尹派人来查。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在,墨泯那小子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哼,等墨泯那小子被定了私囤粮草、通敌叛国的罪,这紫彦城的粮仓,就归咱们北记管了!”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阴狠,正是北记在紫彦城的堂主萧景,“皇上寿辰宴那天,再把掺了蒙汗药的酒送上去,到时候宫里一乱,咱们就能趁机把兵符夺过来,到时候整个大渝,都是咱们北记的天下!”
后面的话没说完,领头暗卫已悄悄退了出去,消息比想象中更紧急,北记不仅想掌控紫彦城的粮仓,还想在皇上寿辰时动手,夺取兵符。这事关重大,必须尽快把消息传出去,还要拦住萧景运粮的车,不能让他们把假粮运走。
刚回到之前的小路,就看到留守的同伴正和两名北记的探子缠斗。探子手里握着短刀,刀刃在昏暗中闪着光,却根本不是暗卫的对手。暗卫的招式简洁利落,招招都攻向对方的要害,没几个回合,就把探子逼得连连后退。
领头暗卫立刻冲上去,一掌拍在一名探子的背心。探子闷哼一声,口吐鲜血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静。另一名探子见状想跑,被身边的暗卫甩出的铁链缠住脚踝,重重摔在泥里,脸埋进湿泥里,呛得直咳嗽,却爬不起来。
“说,你们来做什么。”领头暗卫蹲下身,声音冷得像冰,手按在探子的后颈上,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拧断他的脖子。
探子吓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们是来给萧景堂主报信的,说……说周掌柜的妻儿跑了,让他……让他今晚就把粮食运走,别等明天了,怕夜长梦多!”
暗卫不再多问,抬手劈在探子的后颈上,探子瞬间晕了过去。他和同伴一起将两名探子拖进草丛,用树枝盖住,然后往粮仓赶。刚到粮仓外围,就看到前门方向火光一闪,接着传来兵刃碰撞的“锵锵”声,是看守农家院的暗卫赶了过来,他见前门守卫严密,怕里面的暗卫出事,便先动手吸引黑衣人的注意力。
“走!”领头暗卫低喝一声,和同伴一起从侧门冲进去。粮仓内,黑衣人正慌着将麻袋搬上马车,见有人冲进来,立刻挥刀扑上来,嘴里喊着:“有人闯进来了!杀了他们!”
暗卫们不与他们硬拼,只挑对方的手腕、脚踝打。他们的动作极快,像一阵风,刀光闪过间,已有数名黑衣人握不住刀,瘫倒在地,哀嚎声此起彼伏。有的黑衣人被砍中手腕,鲜血顺着指尖流下来,滴在麻袋上,染红了白色的新米;有的被踢中脚踝,跪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是谁敢坏老子的事!”萧景提着玄铁刀冲过来,看到暗卫,脸色骤变,他认出来,这些人是墨泯的暗卫,之前在荒祠见过。“你们是谁?敢跟北记作对,不想活了?”他说着,挥刀向领头暗卫砍来,刀风凌厉,带着破空声。
领头暗卫不答话,举刀迎上去。萧景的刀沉力猛,每一刀都带着拼命的架势,却不如暗卫灵活。暗卫的刀轻盈,招招都避其锋芒,攻其弱点。几个回合下来,萧景的手臂已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渗出来,染红了他的黑色衣袍。他心里发慌,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虚晃一招想往侧门跑,却没想到暗卫早有防备。
一名暗卫甩出铁链,缠住他的腰,猛地一拉。萧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坚硬的地面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他刚要挣扎着爬起来,后颈已被刀抵住,冰冷的触感让他瞬间僵住,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别动。”暗卫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这时,外面传来官差的脚步声和呼喊声,“里面的人听着,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是暗卫提前用飞鸽传了消息,通知了京兆尹府里还算正直的几名官差,让他们赶来支援。萧景见状,彻底瘫软在地,嘴里还喃喃着:“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北记不会放过你们的……”
暗卫们没再看他,转身去清点粮仓里的粮食和假证据。他们将贴在麻袋上的“墨家丰谷”木牌摘下来,收集在一起,又找到那些假造的印章和账本,一并交给赶来的官差。待官差进来接管,将萧景和剩下的黑衣人押走后,他们便悄悄退了出去,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那处废弃的农家院,周掌柜已被看守的暗卫接来。他是从京兆尹府偷偷跑出来的,在公堂上指认墨泯后,李默让他回家待命,他趁机甩开了跟着的衙役,按照暗卫留下的记号找到了这里。一进破屋,看到妻儿平安无事,周掌柜立刻冲过去,将他们紧紧抱在怀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对不起,是爹不好,让你们受委屈了。”
周妻也哭了起来,拍着他的背:“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孩子靠在父亲怀里,小声说:“爹,我以后再也不想离开你了。”
当周掌柜抹着眼泪,想追问暗卫的身份,想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时,只看到院门外一闪而过的玄色衣角,很快便被雨幕吞没,没人知道他们是谁,只知道这群穿着玄色衣袍的人,像暗夜里的星辰,悄无声息地驱散了笼罩在他们头顶的阴霾。周掌柜望着雨幕,深深鞠了一躬,这一拜,既是感谢,也是对墨家知遇之恩的愧疚与承诺,日后若墨家有需,他定当赴汤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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