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这门比剑气长城的关隘还严实。"却裳踢到门槛上的"护"字碎瓷,瓷片应手而亮,在地面投出个持灯的少年剪影,"陈平安是不是把咱们观星师的骨头都炼成瓷了?怎么连门环都透着股子倔劲。"
老程的碎瓷铃悬在祠堂中央的星柱上,铃音撞在柱身嵌着的三百片碎瓷上,荡出层层叠叠的星波。"这星柱是用观星师的本命瓷与陈平安的剑气熔铸的。"他望着柱身上蜿蜒的剑痕,每道痕里都嵌着极小的"安"字,"三百年前妖潮退去,他抱着十二位观星师的残瓷哭了三天,说'人间的瓷器不该只用来记生死'。"
丹月的问心镜刚照向星柱,镜面便浮现出少年身影。陈平安正跪在蒲团上,用碎瓷片蘸着金粉修补残瓷,指尖缠着带血的布条,却对着面前的本命瓷笑:"这样每片瓷都能记住观星台的风,等我走了,它们会替我数你们的呼吸。"镜中少年忽然抬头,望向祠堂角落的碎瓷柜,眼底映着未干的泪痕。
观星子站在祠堂西侧的碎瓷柜前,柜中整齐码放着三千片刻着星斗的瓷片。他抬手抚过柜门上的"守"字暗纹,每片瓷片都轻轻颤动,像是在应和远处的观星钟响。"去年霜降,他偷偷在每片本命瓷背面刻了剑穗纹。"观星子从袖中取出片裂成三瓣的碎瓷,瓷面映着剑气长城的落雪,"说这是替我们挡灾的剑,哪怕碎了,瓷片也能拼成护心的阵。"
商清影的琴弦忽然缠上片从柜顶飘落的碎瓷,瓷面竟烙着半枚浅淡的掌纹。他指尖轻颤,琴音里浮出当年场景:陈平安抱着刚修补好的本命瓷,额头抵在柜门上闭目养神,掌心的汗渍在瓷面印出个模糊的星图,"那时他总说,守星祠的瓷片比星星还易碎,却不知道,每片沾了他体温的瓷,都成了观星师的第二颗心。"
却裳忽然发现星柱底座刻着圈歪扭的小字,凑近了才看清是"观星师某某,今日多喝了三盏星砂酒"。"观星老头儿,这是不是那小子记的流水账?"他指着字边的酒渍印,"老子在长城见过他记账,连给老槐树浇水的时辰都记,偏生自己挨饿受冻不当回事。"
观星子笑着点头,从怀中取出个用碎瓷片串成的信笺。"那年他要回长城,说怕我们忘了他的模样,就在每片本命瓷上刻了小像。"他晃了晃信笺,每片瓷片都映着不同年纪的陈平安,从少年到青年,衣摆上的剑气纹越来越深,"结果刻到第十二片时哭花了脸,说'太平山的瓷片,不该记这些刀光剑影'。"
山风掠过守星祠,带起的不是潮气,而是细碎的瓷片私语。商清影忽然看见星柱上的碎瓷片开始流动,十二道主纹竟拼出剑气长城的关内街巷,每条巷口都立着片本命瓷,瓷面映着陈平安挨家挨户送碎瓷的剪影——他握着新补的瓷碗,揣着刻好的护心咒,目光比手中的灯盏还亮。
"他总说自己是人间最笨拙的守墓人,"观星子望向祠堂东北角的空瓷架,那里本该摆着陈平安的本命瓷,"却不知道,咱们把他每次留下的汗渍、血渍都渗进了瓷里,等他归乡那日,三千碎瓷会同时亮起,照出他这些年走过的每道伤。"
丹月的问心镜突然照见星柱深处,有片刻着"心"字的碎瓷正围着粒温热的泪滴打转。泪滴上用极小的字刻着:"守星祠的夜,是瓷片在数心跳;守星祠的晨,是碎瓷在等脚印。"她忽然明白,为何陈平安总说守星祠的月光最柔,原来每片碎瓷里,都藏着他不敢说出口的牵挂。
却裳忽然攀上星柱中部,将掌心的"归"字碎瓷按进某片残瓷的裂痕。碎瓷片刚贴合,整座祠堂突然亮起,三千本命瓷同时转向归乡门方向,在雾霭间投出陈平安的侧影——他背着剑,怀里揣着叠碎瓷信笺,脚步虽轻,却让每片瓷片都泛起微光。
"奶奶的,"却裳咧嘴一笑,指尖弹了弹新嵌的碎瓷片,"等那小子回来,咱们就把这守星祠改成酒肆,让他醉在自己刻的护心咒里,省得总说要替咱们守夜——他倒是看看,人间的碎瓷心,早把他的每声咳嗽,都酿成了星星的呢喃。"
阳光渐透,守星祠的碎瓷片慢慢隐去流光,却有片刻着"平"字的碎瓷轻轻落在商清影琴弦上。他望着瓷片上淡淡的掌纹,忽然轻笑,琴弦响起的不再是星轨之音,而是人间最暖的心跳——碎瓷铸祠,祠缀心光,每片藏在守星祠的旧时光,都是归人留在岁月里的体温,都是凡人用牵挂和守望,焐热的护心之瓷。
雾散了,守星祠的青砖上,星星点点的碎瓷片还在闪着微光,像是在应和远处传来的观星钟响。丹月知道,当他们离开这间祠堂时,柜中的本命瓷会继续等待,就像陈平安在长城守望国门,而他们,用碎瓷片、用祠宇、用三百年时光,守着人间最柔的念想——总有一日,那个揣着碎瓷的归人,会沿着瓷光铺就的夜路,回到太平山的守星祠内。
守星祠的铜门开合时,总带着碾碎光阴的细响。商清影的琴弦甫一触到门环上凝结的星霜,十二片嵌在门楣的本命瓷便依次亮起,像有人顺着时光的刻度,挨个擦亮了三百年前的月光。那些瓷片上灼着的年份印记——庚辰年霜降、癸巳年小雪——在晨雾里融成淡淡星轨,勾连起门内门外两个世界的呼吸。
却裳的靴底碾过门槛上的"护"字碎瓷,瓷片应声迸出银蓝火花,在青石板上烙下持灯少年的剪影。那影子提着的灯盏,分明是剑气长城城头的守关灯,却又染着太平山特有的瓷釉温润。"奶奶的,"他忽然蹲下身,指尖抚过瓷片边缘的剑痕,"陈平安当年是不是把半截剑穗埋在这砖下了?连碎瓷片都带着股子死不松手的倔劲。"
老程的碎瓷铃悬在祠堂中央的星柱顶端,铃舌是半片缺角的本命瓷。当铃音荡开时,柱身上三百片熔铸了剑气与瓷魂的碎片便会轻颤,将三百年前的呜咽与欢笑,都酿成星波在砖缝间流淌。"妖潮退了的那个清晨,"老程望着柱身蜿蜒的剑痕,那些嵌着"安"字的细缝里还凝着暗红血渍,"他抱着十二位观星师的残瓷跪在仪轨前,说人间的瓷器该用来盛酒,不该用来盛泪。可最后啊,他自己的血却渗进每片瓷里,成了最牢固的黏合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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