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热闹像一锅刚滚沸的土灶鸡汤,蒸腾的香气裹着米酒的醇和说笑的暖,在农业合作社大院的大锅饭食堂青砖瓦房里打了个满旋。许前进正举着粗瓷酒杯,跟身旁的周美丽猜想今年小麦的收成——穗子沉得能压弯秸秆,话里话外都是藏不住的喜。桌角的手机突然“嗡嗡”震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未知号码”四个字,像粒冷不丁掉进热汤的石子,瞬间让他到了嘴边的话顿住了。
他下意识把手机往静音模式里按了按,眉头轻轻蹙成个小疙瘩——这年头陌生电话不是推销化肥就是骗养老钱,犯不着扫了大伙的兴。可挨着吃花生的香玲眼尖,指节捏着半颗粉白的花生仁就笑:“接呗前进哥,万一真是哪个老伙计找你有急事?别误了要紧事。”
周围的喧闹像被风吹淡的烟,好几双眼睛都往他这儿瞟。许前进琢磨着也是,乡里乡亲的,谁家还没个难处?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指尖划过泛着薄汗的屏幕,刚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就窜出阵急促的哭腔,断断续续像被山风刮得打颤:“表哥!表哥!我是东山里的你表弟啊!”
许前进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老舅家小儿子的声儿。他赶紧把手机贴紧耳朵,声音沉了沉:“咋了表弟?慢慢说,别急。”
“能不急吗!”表弟的声儿更慌了,带着哭腔的气都喘不匀,“你老舅和妗子不听劝,非要去你那儿听戏!我们以为他俩就是嘴上空热闹,谁知道今早起炕,人没影了!”
许前进的脸“唰”地沉下来。老舅今年七十八,背早就驼成了弓,妗子的腿去年摔过,走平路都得拄棍,咋敢独自去听戏?还不跟家里人说?他攥着手机的指节泛了白,嗓门也高了几分:“搭个三轮车去也行啊,他俩咋去的?”
“要是搭车我还不这么急!”表弟的哭腔快破了音,“他俩步行去的!我们从上午找到日头偏西,沿途的大路都翻遍了,连个脚印都没见着!你说老人家瞎折腾啥……会不会走岔了,奔着山间小路去了?表哥,求你了,帮着找找吧,再找不到,山里的雾该起了……”
电话那头的哭声像根细针,扎得许前进心里发紧。山间小路哪是老人家能走的?尘霾的山,潮气能浸到骨头里,傍晚的雾一裹,连年轻人都容易迷方向,万一摔进石缝或是滑进溪沟,后果想都不敢想。他没再多犹豫,对着电话大声应:“知道了!老舅妗子应该还在山路上是吧?你别急,我这就组织人找!你在家里等着吧,有信儿我第一时间回你!”
挂了电话,许前进“腾”地站起身,桌上的酒杯被带得晃了晃,琥珀色的米酒洒在蓝布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原本闹哄哄的屋子瞬间静下来,所有人都停了筷子,齐刷刷地看向他,眼里满是疑惑。许前进深吸一口气,双手按在桌边,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急:“麻烦大伙了!我老舅妗子从东山里步行来我们这边听戏,走的可能是山间小路,到现在还没影。能不能跟我一起,走东山的老路找找?算我许前进欠大伙个人情!”
话音刚落,旁边的二懒“啪”地把酒杯往桌上一墩,率先站起来,嗓门亮得像敲铜锣:“前进你说啥呢!东山你那老舅妗子,那年还给我家送过腌菜呢!老人家丢了,哪能让你欠人情?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这忙必须帮!”
许前进刚要道谢,周美丽也跟着站起来,手里还攥着刚剥好的橘子,毫不犹豫塞给旁边的小娃,语气斩钉截铁:“我也去!我那超店有哥嫂盯着呢,老舅妗子的安危才是大事!”
“算我一个!”“我也去!”“山里黑得快,赶紧走!”
满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桌上的红烧肉还冒着热气,炸花生的脆香还飘在air里,可没人再顾得上这些。香玲把装花生的粗瓷盘往旁边一推,笑着摆手:“你们尽管去,这儿的善后我来弄——碗碟我刷,灶火我灭,连桌布我都给收拾了,你们放心!”
大锅饭食堂的王大厨走了过来,“不用你香玲,你把剩下的饭菜打包带走就行了,那点小活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
“好!”许前进的眼眶有点热,拿起桌上的酒杯举起来,“那大伙把杯里的酒喝了,咱们马上走!老舅妗子多在山里待一刻,就多一分险!”
众人纷纷端起酒杯,有的仰头一口闷了,有的抿了两口润润喉,放下杯子就开始收拾——二懒往家里跑,拿出了家里的手电筒和镰刀;周美丽回家取了厚外套,还揣了包创可贴;还有人惦记着山路滑,跑去邻居家借了几根结实的竹竿,用来拨开路边的荆棘。没一会儿,十几个人就聚在合作社院门口,手里都攥着家伙事,脸上虽急,眼里却透着股子坚定。
“东山去外界的小路有三条,有的常年没人走,野草都快把路封了,”许前进站在最前头,手机屏幕亮着,是他提前存的东山简易地图,“咱们分三组:一组走北边的石板路,一组走南边的核桃林小路,还有一组走中间的溪沟路。每组留个人在群里报位置,一有消息,立马发群里!”
“好嘞!”众人齐声应着,自动分成了三组。许前进点开微信群,手指飞快地敲字:“大伙留意点,不管是看到歪了的草、掉了的拐棍,还是听见咳嗽声,都别漏了!”
消息刚发出去,群里就蹦出两条回复——小猴子发的:“放心!我眼神尖,一有动静就发群里!”;二懒紧跟着:“俺带了哨子,找到人就吹三声,山里听得清!”
这时,西边的天已经染成了墨蓝色,山风卷着松针吹过来,带着几分凉意。许前进抬头看了眼天色,对着众人喊:“出发!脚下留神,别摔着!”
话音落,三组人就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北边的石板路被常年的雨水冲得没了棱角,滑溜溜的泛着光。二懒走在最前面,手里的镰刀时不时挥一下,拨开挡路的野草,嘴里还不停地喊:“前进他老舅!妗子!你们在哪儿啊?听见了应一声!”喊声在山谷里撞着,传出去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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