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炮手愣了愣,喉咙动了动:“是...是末将。”
“那时候你胆子可不小。”易林笑了笑,从弹药箱里取出一枚铸铁炮弹,塞进他手里,“这玩意儿比炸药包沉多了,但原理相通。你摸摸这炮膛内侧,”他指着炮口的螺旋纹,“改良过的膛线,壁厚比原来增加了三寸,后尾还有泄压孔,就算火药填多了,也能顺着孔道把气排出去。”
炮手的手指在冰凉的炮膛上颤抖,却没立刻收回。
“光说不练假把式。”李晟突然开口,弯腰从火药桶里舀出定量的火药,“来,咱们试一炮给大伙看看。”
士兵们迅速清空了靶船附近的水域。那艘退役的漕船被锚链固定在三里外的河湾,船身还留着去年激战的箭孔。李晟亲自用铜勺将火药填入炮膛,又塞进一枚霰弹,用通条压实。他调整炮口角度时,拇指在瞄准刻度上反复摩挲,额头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都退后三十步!”李晟的吼声刚落,所有人都迅速散开。他从年轻炮手手里接过火折子,稳稳地凑向引信。
“滋滋”的燃烧声在寂静的山谷里格外清晰。易林注意到,那个年轻炮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眼睛却死死盯着炮口。
轰然巨响震得崖顶的碎石簌簌落下。炮弹拖着白烟呼啸而出,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刺眼的弧线。三里外的河湾突然炸开一团水花,霰弹击中船身的瞬间,木屑混着河水冲天而起,像突然绽放的白色烟花。
“中了!”士兵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那个年轻炮手猛地跳起来,手舞足蹈地喊着什么,眼泪顺着脸颊滚落——那是如释重负的泪水。
李晟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他拍了拍年轻炮手的肩膀:“记住了,这些铁家伙看着吓人,其实最吃准头。你对它用心,它就对你尽心。”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堡垒时,李晟正在核对各堡垒的弹药清单。西侧河谷堡垒的记录上,他用红笔圈出“霰弹五十发”的字样,旁边批注着“需配防潮沙箱”。负责记录的文书忍不住问:“将军,咱们带的霰弹够全军用三个月了,用得着这么较真吗?”
李晟抬头瞪了他一眼:“安守忠的骑兵最擅长在河谷冲锋,去年在南阳,就是因为霰弹不足,让他冲垮了三道防线。”他指着关外的黄土塬,“那里的每一道沟壑,都可能藏着敌军的骑兵。咱们多准备一分,弟兄们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他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向火药库。库门是厚重的橡木制成,上面挂着两把铜锁,分别由两名士兵保管。李晟检查锁芯时,鼻尖萦绕着硫磺和硝石的刺鼻气味——这是火药的味道,也是他从少年时就熟悉的战场气息。
“火药库的位置再往回撤十步。”李晟对守卫说,“离炮位太近,万一被流弹击中,整个堡垒都得炸上天。”
夕阳西下时,十二座堡垒的炮位终于全部调试完毕。李晟站在鹰嘴崖的最高处,望着连绵起伏的堡垒群。十二门佛郎机炮的炮口在余晖里泛着冷光,像十二只蓄势待发的猛兽,正静静地盯着关外的黑暗。
山风带着远处的狼嚎掠过耳畔。李晟握紧了腰间的佩刀,那是长孙霖当年赠予他的礼物。刀鞘上的缠绳已经磨得发亮,却依旧牢牢地束缚着锋利的刀刃。他知道,明日当河东军的铁蹄踏过关外的黄土塬时,这些沉默的炮口,将发出震彻山谷的怒吼。
“将军,该下山了。”王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提着装满干粮的藤篮。
李晟最后望了眼关外的夜色,那里仿佛已经涌动着敌军的黑影。他转身走向下山的石阶,每一步都踩得沉稳有力。堡垒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唯有那些炮口,还在星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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