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锋是最后一个上船的,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片火海。粮草库的火焰已经蔓延到附近的帐篷区,整个河东军大营像被点燃的巨大篝火,照亮了半边夜空。燃烧的麦粒还在不断落下,有的甚至飘到了黄河水面上,在黑暗的波浪里闪着细碎的光,像无数颗坠落的星星。
\"将军,您看!\"王小石头指着岸上,只见安守忠的亲卫\"曳落河\"正骑着马追到岸边,他们的玄色铁甲在火光里泛着冷光,手里的弯刀举起时,反射的光比星星还亮。但唐军的炮击还在继续,炮弹落在他们中间,逼得他们不敢靠近河岸。
赵勇瘫坐在船板上,掏出腰间的水囊猛灌了几口,水顺着嘴角流进脖子里,他却哈哈大笑起来:\"这下安庆绪该心疼了!听说这粮仓里的粮食够他们吃三个月,现在全成灰了!\"
秦锋没有笑,他望着那片火海,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知道安守忠的为人——这个以残暴闻名的将领绝不会善罢甘休,明天天亮后,河东军的报复一定会来得更猛烈。而且,他清点了一下船上的人数,心里猛地一沉:出发时的三百人,现在只剩下不到两百。
\"别高兴得太早。\"秦锋的声音在炮声余波里显得格外低沉,\"这只是开始,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他接过船夫递来的粗布,擦着脸上的血污,布片上立刻染上了暗红的颜色,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小船在夜色里悄无声息地划向对岸,桨叶搅起的水花在火光里闪着碎银般的光。秦锋回头望了一眼越来越远的火海,那里的粮草库已经坍塌,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梁柱在火里摇晃,像垂死挣扎的巨兽。他知道,今夜炸毁的不仅仅是一座粮仓,更是安守忠的耐心——那个暴躁的将军明天一定会失去理智,而这,正是易林想要的。
潼关的城楼在晨雾中渐渐清晰时,秦锋看见易林正站在垛口边,手里的望远镜镜片反射着微弱的光。船刚靠岸,他就翻身跳下,单膝跪在泥地里:\"末将幸不辱命,炸毁了河东军的粮草库。\"
易林放下望远镜,走下城楼,亲手扶起他:\"辛苦了。\"他的目光扫过士兵们疲惫的脸,落在那些空荡荡的马鞍上,眼神暗了暗,却没问伤亡数字,只是拍了拍秦锋的肩膀,\"去休息吧,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秦锋点点头,转身时看见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关外的火海还在燃烧,烟柱直冲云霄,在晨光里像一根巨大的黑色柱子,支撑着即将破晓的黎明。他知道,当太阳完全升起时,潼关前的土地上,一定会开满比这火焰更炽热的鲜血之花。
士兵们互相搀扶着走向营房,脚步踉跄,却没人抱怨。王小石头的靴子还在淌水,他却紧紧攥着怀里的半块干粮,那是出发前母亲塞给他的,此刻已经被血和泥水浸透,却依旧散发着淡淡的麦香。赵勇的胳膊被箭射穿了,简单包扎后血还在渗出来,他却咧着嘴笑,跟身边的士兵吹嘘刚才爆炸的壮观场面。
秦锋走在最后,望着关外那片渐渐熄灭的火光,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想起十年前那个同样的夜晚,也是这样的火,这样的血,只是那时他还是个新兵,跟在老兵身后,恐惧得连刀都握不稳。而现在,他成了那个需要稳住军心的人。
\"将军,喝口酒吧。\"王虎递过来一个酒囊,他的脸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是撤退时为了掩护新兵留下的。
秦锋接过酒囊,猛灌了一大口。烈酒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的沉重。他知道,今夜的胜利代价惨重,而明天,他们将面对的,是失去粮草、被彻底激怒的野兽。
天色彻底亮起来时,关外的火光终于熄灭了,只留下浓浓的黑烟,在蓝天下像一条肮脏的带子。易林站在城楼上,看着那片黑烟,突然对身边的传令兵说:\"告诉李晟,把佛郎机炮都推到前沿阵地,霰弹备足——安守忠的骑兵,今天一定会来送死。\"
秦锋在营房里听见这话,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他知道,真正的决战,从这个被烈焰染红的黎明开始,才算正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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