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丘岭的风,带着焦土与未散尽的硫磺味,卷过荒芜的坡地。
残月悬在灰云缝隙间,像一柄锈蚀的刀。
十丈高的净火高墙横亘在夜色里,通体赤红,符文如蛇般盘绕其上,火焰不熄,也不跳跃,只是死死燃烧着,仿佛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将三座村落生生割裂。
马小微站在墙外,脚边是一只小小的绣花布鞋。
鞋底还带着余温,像是刚刚从孩子脚上脱落。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那微烫的布面,心口的火焰之心刻印忽然剧烈震颤起来,金红交织的纹路在皮肤下流动,如同血脉重新苏醒。
她闭上眼,将刻印轻轻贴上火墙。
刹那间——
无数声音涌入脑海。
不是哭喊,不是怒吼,而是压抑到极致的呼吸,是夜里辗转反侧时的轻叹,是母亲搂紧孩子时颤抖的臂弯,是老人盯着熄灭灶台时浑浊眼中的光。
火灵在墙内低鸣,如困兽,如哀歌。
“他们不是防乱火……”她睁开眼,声音轻得像风,却字字淬火,“是想让人忘了墙那边也有心跳。”
林羽站在她身后,拳头紧握,指节发白。
他亲眼看见那两个孩子,一个不过六岁,另一个才四岁,手拉着手,想翻过这堵“神圣之墙”去寻被分隔的母亲。
可他们刚触到墙根,火舌便如活物般扑出,瞬间吞噬了小小身影。
连骨灰都没留下。
“我要炸了它。”他低吼,手中长刀已半出鞘,赤焰缠刃,“这种鬼东西,根本不配叫‘火’!”
马小微缓缓起身,目光却未离开那堵墙。
“硬破,只会让人心更裂。”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可动摇的力量,“他们怕的不是火,是未知。而恐惧,最怕的不是暴力,是熟悉。”
她从怀中取出一条旧布条,边缘磨损,针脚歪斜,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北石屯百家共签的“门火契”。
“火神不能只站在高台上赐火。”她轻抚布条,“火,本就该从家门开始。”
当夜,她在墙外设下“门火盟”。
没有法阵,没有咒语,没有神谕。
只有每户人家,亲手将灶灰抹在自家门前的石阶上,再用火藤连成一线,蜿蜒如脉络,直抵火墙根部。
灰线细弱,却连绵不断,像大地上的呼吸。
她不引火。
只是盘膝坐于中央,双手交叠覆于心口,让火焰之心刻印的微温,缓缓渗入地脉。
那温度,极轻,极柔,像初春的阳,像母亲掌心的暖。
她调节着节奏——一下,停顿,两下,再停顿——那是婴儿啼哭的频率。
所有母亲都认得的呼唤。
三更天。
墙内,一户人家。
主妇猛然惊醒。
她感到一股热意从脚底升起。
灶匣本该熄灭,可此刻,匣缝中竟渗出赤光。
火苗如蛇信般钻出,舔舐地面——那里,恰好有一线灰痕,从墙外延伸而来,穿过地缝,直抵她床前。
她怔住。
火苗不动,只是轻轻晃动,像在等她。
她鬼使神差地爬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上,却仿佛被那火牵引,顺着灰线,一步步走向墙根。
指尖触到墙面的刹那——
墙外,一只小手,正贴在对应的位置。
五指张开,与她隔墙相望。
“娘……”墙外传来细弱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在这儿……我每天都在这儿喊你……”
主妇浑身剧震,泪水瞬间涌出。
她死死贴住墙面,嘶喊:“小禾!是小禾吗?!”
墙外,马小微缓缓睁开眼。
她没说话,只是抬手,轻轻拂去眼角不知何时滑落的一滴泪。
火,第一次,自己跨过了墙。
那一夜,无人入睡。
七日后。
马小微立于墙外高坡,身后是自发聚集的数百村民。
他们不再举碗,而是静默地守在自家门前,目光死死盯着那条由灶灰与火藤织就的细线。
夜风微凉。
忽然,一点红光,在墙根处亮起。
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
火苗自墙内钻出,顺着灰线,一寸寸向前爬行,像归家的游子,像失散多年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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