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州市的推土机碾过麦苗地,黄土地翻出带腥气的湿土,混着被碾碎的麦苗,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刚抽芽的麦苗嫩得能掐出水,却被无情地碾碎在履带下,断成一截截的。村主任周斌举着皱巴巴的图纸,图纸边缘都卷了起来,上面用红笔圈出块不规则的形状。他唾沫星子溅在开发商的鳄鱼皮皮鞋上,那鞋一看就价值不菲,鞋头锃亮,能照见人影。
\"这块地报的荒地,补偿款按最低标准,每亩地就给那么点。\"周斌往图纸上啐了口唾沫,用手指抹出个模糊的圈,唾沫在纸上晕开,把原本的线条都弄花了,\"实际是良田,你看这土多肥,种啥长啥。这差价咱们五五分,保证你赚得盆满钵满,比做啥生意都划算。\"
老会计推了推老花镜,镜片后面的眼睛里满是犹豫。他手里的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却怎么也算不清这笔糊涂账。算珠上积着层灰,是常年没好好擦拭的缘故。\"周主任,这太冒险了,上面要是查下来......\"话没说完,周斌就把手里的软中华怼进了他嘴里,烟卷的过滤嘴还带着周斌的体温,有些湿润。
\"你儿子不想去镇中学当后勤了?\"周斌的声音压得低,带着威胁的意味,眼神像刀子似的刮过老会计的脸,\"我已经跟镇中学的校长打好招呼了,下个月就让他去当后勤,铁饭碗,多少人盯着呢。你要是不听话,这事儿可就黄了。\"会计的手指僵在算盘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缝里还沾着些黑泥。他看着周斌和开发商勾肩搭背地走远,两人的笑声在空旷的田地里回荡,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远处的坟头在推土机轰鸣里抖着土,坟头上的野草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像在无声地哭。
举报信堆在祁同伟桌上,厚得能挡住阳光,最上面的一封已经有些卷边。他捏着信纸的指节发白,指腹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红,信纸边缘被捏出深深的褶子,几乎要被撕碎。\"啪\"地一声,他把信摔在桌上,桌上的搪瓷杯盖被震得跳起来又落下,发出刺耳的响,杯里的茶水都溅出了些。
\"监督力量到不了基层,就是摆设!\"怒火在办公室里撞来撞去,他站起身,踱了两步,又猛地停下,\"临城的煤、京州的低保、吕州的工资、镜州的地,哪样不是啃老百姓的骨头?这些人的心是黑的吗?\"
纪委书记张平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手里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划得深,笔尖都快戳破纸了。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上的指纹,那些指纹像一张无形的网,罩在镜片上。\"基层的猫腻太隐蔽,关系网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叹了口气,把眼镜戴上,\"村里的事,镇里护着;街道的事,区里捂着,等我们知道了,证据早被他们销毁得一干二净了,想查都查不了。\"
祁同伟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光秃秃的树枝在风里摇晃,像一个个无助的手臂。\"那就把监督的触角伸到末梢去。\"他的手指在窗台上轻轻敲着,发出规律的哒哒声,\"在村里设村民观察员,让老百姓自己盯着,他们最清楚谁在搞鬼;开发个'随手拍'平台,谁都能拍下来举报,简单方便,还能保留证据;再把基层监督员集中培训,教他们怎么查账,怎么找证据,别让他们成了摆设。\"他抬头时,窗台上的迎春花枝顶着黄灿灿的骨朵,露珠在寒风里亮得刺眼,像一颗颗不屈的眼睛。
临城县的培训会设在村小学的教室里,教室的窗户玻璃碎了两块,用塑料布糊着,风一吹哗哗响,冷得像冰窖。长条凳是从各家各户借来的,高矮不一,上面还沾着些泥土和麦秸秆。老头老太太们裹着厚厚的棉袄,有的还戴着棉帽和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县纪委的小王是个年轻姑娘,穿着件红色的羽绒服,在一群老人中间格外显眼。她举着张放大的图片,用教鞭指着上面的标识,大声地教大家认惠民煤的标识:\"大家看清楚了,这上面的编号和你们户口本上的编号是一致的,少了一块都能查得清清楚楚,谁也别想糊弄。\"
王老汉往前倾身时差点摔倒,拐杖杵地当支点,发出\"咚\"的一声。他突然举手像个小学生似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我能当观察员不?我认识字,还会写自己的名字,能记下来谁领了煤。\"
窗外的张建国脸贴在玻璃上,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了霜,冻红的鼻子都变了形。听见王老汉的话,他心里咯噔一下,听得牙酸,手里的烟卷烧到了手指头,烫得他猛地一哆嗦,把烟卷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了碾,直到烟蒂变成一摊黑泥。他看见王老汉接过县纪委小王递过来的印着\"村民观察员\"的红布条,那布条是红绸子做的,上面用黄线绣着字,王老汉小心翼翼地往棉袄上一系,红布条在灰扑扑的棉袄上格外显眼,像朵蔫了的花。
当天下午,王老汉就揣着老年机,蹲在村委会后墙的柴火垛后。柴火垛里的玉米秆早就干透了,带着些硬茬,扎得他后背生疼,可他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村委会的后门。后门是块木板做的,上面钉着几块铁皮,已经锈得不成样子。没过多久,张建国就鬼鬼祟祟地开了后门,左右看了看,才指挥着两个人往他侄子的三轮车上搬煤。那三轮车是辆旧的,车斗挡板都掉了一块。王老汉赶紧掏出老年机,屏幕上落着层雪花,他用袖子擦了擦,哆哆嗦嗦地按下拍摄键,把张建国往自己家运煤的场景拍了下来。雪花落在屏幕上,糊成了白茫茫一片,可那模糊的人影和煤堆还是能看得清楚,他又连续拍了好几张,才放心地把手机揣回怀里。
京州市的\"随手拍\"监督平台上线那天,社区活动中心里挤满了人,连门口都站着不少人。老李戴着老花镜,镜片上还沾着点灰尘,他凑在社区网格员旁边,几乎要把脸贴到手机屏幕上。网格员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梳着马尾辫,很有耐心,一步一步地教老李怎么注册账号,怎么拍照,怎么上传,还特意把字体调大了些。
老李的手因为常年吃药,有些发抖,他拿着自己那部旧智能手机,屏幕都有些花了,边角还磕掉了一块。他深吸一口气,想起昨天在小区门口看见的场景,刘梅的表妹赵兰开着辆红色的小轿车去领低保,那车看着就不便宜,车身上还贴着闪亮的贴纸,哪像是下岗职工能开得起的。老李走到窗边,正好看见赵兰拎着领来的大米和食用油往车那边走,大米袋子上印着\"优质大米\"的字样,油桶是五升装的。他赶紧举起手机,对着赵兰和她的车拍了几张照片,还特意拍了车牌的一部分。
他戴着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在手机上敲着配文,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变形,写得歪歪扭扭:\"这就是刚下岗的职工?开着小轿车领低保,合适吗?希望有关部门能查查。\"点击发送后,手机屏幕上弹出\"发送成功\"的提示,老李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赶紧把手机揣进棉裤兜,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快步离开了活动中心,连回家的路都走得有些踉跄。
三天后,纪检委的人就来到了光明街道办。刘梅正在办公室里数着刚收的购物卡,那些卡堆在桌上,花花绿绿的,像座小山。她还时不时拿起一张,对着光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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