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方舟尾部不断向后没入海中，一股股冰冷海水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从四面八方涌入这处空间本就不大的小地方。
先前靠在墙根处、还未来得及逃离的红绡和雀翎，一下就被上方倾泻而下的巨大水流当头淹没。
“咕噜……”
不习水性的红绡从未遭遇过如此情况，被那沛然巨力狠狠拍倒在水下，瞬间被卷入激流之中，冰冷海水从口鼻疯狂灌入，呛得她眼前发黑，意识模糊，只能徒劳地挥动手臂。
雀翎亦是如此，饶是她是雨女，对水亲近，也被弄了个措手不及，被水流裹挟着撞在舱壁上，一阵头晕目眩。
但当短暂混乱过去，她迅速回神，发现自己已然溺于水中。她没有惊慌，立即调整姿态，纤细有力的腰肢扭动，修长双腿开始在水下有节奏地摆动起来，直奔不远处那抹红影。
自小习得雨女之术的雀翎，运转体内神力，顺着水流游曳，宛如一条迅捷游鱼，几个灵活摆幅，呼吸间就逼近了那位随波逐流的红衣姑娘。
雀翎伸出一条玉臂，在水中划出一道流畅弧线，牢牢抓住了红绡手腕，紧接着，长腿猛地一摆，强劲力道推动水流，硬生生调转方向，准备逆流而上。
然而，水中暗流汹动，雀翎拼尽全力向上游动，却始终都难以真正前进分毫，仿佛在原地挣扎。
更糟糕的是，她一只手紧揽着的红绡脸色惨白，双目紧闭，樱唇微张却再无呼吸，显然已经失去意识。若是再不赶紧逃离这水下绝境，这位女医师恐怕就要在此香消玉殒。
而雀翎自己也已经感到胸口憋闷，呼吸困难，四肢阵阵发软乏力，眼前景象甚至开始出现模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浑浊水域忽然荡开一片水波，艰难上行的雀翎转头望去，发现李当归凭空出现在水中。
来不及有任何交流，他的身影再次瞬间消失。
下一刻，雀翎只觉胳膊被猛地拉住，还未来得及反应，“哗啦”一声，仿佛从一场无尽噩梦中被强行拽醒，雀翎猛地吸进了一口混杂着雨水和空气的救赎之息，所有的憋闷压迫消失无踪，耳边取而代之的是风雨浪涛的嘈杂。
她脱力地仰躺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医坊，正身处一条已被海水淹没大半的倾斜廊道之中。
“峨眉姑娘，快！带她们两个先走，去更高的地方！”一旁传来李当归急促的声音。
雀翎侧头望去，只见李当归正前后弓步大开，双脚抵住湿滑地板，艰难地稳着身形，胡乱地穿着那件湿透外衣。
下方廊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没着，更远处，船尾那片宽阔演武场，几乎已经完全没入了墨蓝海水之下，照这个下沉速度，用不了多长时间，方舟大半船体、甚至是整条巨舟，都将会被彻底淹没。
见到下方水位不断逼近、上涨，半蹲在倾斜廊道上的李当归，心里已经凉了大半，一股无力感和荒谬感攫住了他。
万万没想到，这才不过出海第一天，他们便已经走到了全军覆没的地步。
已将失去意识、浑身湿透的红绡拦腰抱起的峨眉，正以一种违背重心的姿势，双腿分开，稳稳站在倾斜廊道上。
听到李当归的提醒，她便将怀中柔软娇躯调整姿势，头朝后，臀朝前，利落将其扛在自己单薄肩膀上，然后腾出一只手，伸向还躺在地上喘息的雀翎。
险些淹死在水里的北境女子已缓过神来，见峨眉伸手要来拉自己，她却身体一偏，顺着湿滑廊道向下滑去，精准滑到李当归身边，不由分说，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身，后者眼疾手快，一手拉住旁边门框，这才没有被带下去。
雀翎抬起头，对扛着红绡的峨眉急声道：“峨眉，不用管我，你先带她走！去安全的地方！”
峨眉没有任何犹豫，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连外衣都来不及穿好、只着单薄里衣的雀翎，看了眼下方那骇人至极，又转回头盯着李当归，执拗道：“我要和你在一起，哪儿都不去。”
李当归看着紧抱自己的雀翎，一脸无奈：“姑奶奶，咱俩现在抱在一起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别让这船沉进海里，否则大家都得完……”
他一边说着，一边感受着缓慢下沉的船体，又抬头望向前方不知何时变得高耸入云的海面，这才惊觉，整条方舟已行进在一道巨大浪涛之上。
那巨浪甚至正缓缓向后翻卷，眼看就要将正处于浪脊中的方舟，狠狠地卷进去拍碎，骇人至极。
李当归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可雀翎却丝毫不慌。她仰起脸，看着少年紧绷的下颌线，脸上带着一抹笑意，安抚道：“李当归，别害怕。若是这船真沉进海里，也没关系，我就带着你，从这南海一路游回白虎城，保证把你平平安安地带回去。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办到的。”
眼见下方海水快要漫到脚边，李当归实在没心思和她开玩笑。
他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一把揽住她的腰肢，沉声道：“别说这些傻话了！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去更高的地方，或许还有希望，这船上这么多身负神力的能人，不可能都坐以待毙。等到了上面，我们可以想办法号召他们一起行动起来，人多力量大，只要大家团结起来各展所长，未必不能度过这次难关！”
说着，他目光锐利地看向上方廊道尽头的一个拐角，那里地势更高，尚未被海水触及。他估摸了一下距离和高度，觉得值得一试。于是双脚在倾斜地板上踩实，准备试着发力跃上去。
雀翎看到他眼中的决断，也不再胡言，乖乖点了点头。
她体力确实还未完全恢复，便任由少年揽着自己。反正他们两个都练过“雨步”，脚力远超常人，难不成还真会被困死在这里，被这不断上涨的海水淹了不成？
可就在李当归双腿微屈的前一刻，变故陡生。
整个方舟猛地一晃，仿佛被什么东西推了一把，竟往后倒退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失衡感，瞬间打断了李当归待发之力。
他重心不稳，一个踉跄，不得不再次伸手扶住门框，才勉强稳住身形。
“怎么回事？”雀翎下意识地抱紧了少年的腰，同时抬头望向前方。
随即惊呼出声，“李当归，你快看前面！”
李当归立刻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前方上空，那原本顶天立地的墨蓝浪墙，仿佛被什么从中切开一般，从中间开始，缓慢向两边分离坠散。
那厚重水体像是忽然被抽走了“筋骨”和“气力”，变得松散无力，轰然砸落回海面，激起漫天水雾，壮观无比。
李当归还未来得及看清那天地奇观是怎么回事，船体就猛地向往下一坠，原本倾斜的廊道，瞬间掉下去一大截，二人直接被抛飞到空中。
李当归反应极快，将雀翎紧紧护住，在半空中调整姿势，后背转向下方，一声闷响，他后背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哼。
接二连三的撞击，让李当归觉得身体已经受了不轻的内伤，大脑嗡嗡作响，一时有些缓不过劲儿来。
然而，船体平稳并未带来任何喘息之机。
趴在李当归身上的雀翎，猛地从他怀中撑起身子，目光扫向廊道的后方。
果不其然。
原本因倾斜而积蓄在船上的水，此刻已化作一股洪流，正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哗”地沿着廊道朝他们狂涌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雀翎猛地俯下身，双臂用尽最大气力，死死环抱住少年腰背，将整个身体以一种最密不可分的姿态，紧贴在他身上，同时大喊道：“抱紧我！李当归，死都不要松开！”
刚回神的李当归，还未完全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一堵冰冷墙壁狠狠撞在他身上，整个世界都一下变得破碎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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