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超风攥着半截生锈的铁尺,指节泛白。这铁尺是陈玄风留下的,当年在桃花岛,他就是用这尺子教她练劈空掌,如今尺身的刻痕里还嵌着黄岛主的掌风余劲。
\"师娘,灶房的柴火不够了。\"傻姑抱着捆枯枝进来,辫子上沾着草屑,\"后山新冒的嫩茅芽,我采了些,你看能不能当药引?\"
梅超风没回头,铁尺在石桌上划出火星。她在算日子——距陈玄风死在牛家村已过了整整八年。当年他胸口的血溅在她脸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和此刻铁尺磨出的腥气竟有几分像。
\"傻姑,\"她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还记得那年在归云庄,陆乘风用奇门遁甲困咱们吗?他那八卦阵的生门,就藏在东南角的老槐树下。\"
傻姑愣愣点头,把茅芽往石臼里杵:\"记得记得,师娘你当时一爪挠破了他的阵眼,那木头渣子飞起来,像撒豆子。\"
铁尺突然停住。梅超风望着窗外,后山的茅草疯长,把通往海边的路遮得严严实实。八年前陈玄风倒在那里时,也是这样的草,缠得他动弹不得。
\"去把东墙根的寒铁拿过来。\"她吩咐道,铁尺在桌上敲出闷响,\"就是去年从官兵甲胄上剥下来的那块,带着血锈的。\"
傻姑抱来铁块时,日头正爬到头顶。梅超风将铁尺按在铁块上,一点点磨——她在复刻陈玄风当年教她的掌印,每道纹路都要嵌进铁里,深一分,就离记忆里的人近一分。
\"师娘,\"傻姑突然指着铁块,\"这上面的血锈,怎么像会动?\"
梅超风低头,果然见锈迹顺着铁尺漫开,在阳光下泛着暗红。她猛地想起牛家村的那个夜晚,陈玄风的血也是这样漫过她的指尖,最后凝成个歪歪扭扭的\"玄\"字。
\"傻姑,\"她声音发颤,铁尺磨得更快,\"你说,人死了,血会不会渗进土里,来年长出新草来?\"
傻姑没听懂,只顾着把茅芽捣成绿糊糊:\"前儿我在坟头见着了,长了好多紫花,风吹着晃,像师娘你练九阴白骨爪时的影子。\"
铁尺\"当啷\"落地。梅超风走到门口,后山的茅草在风里起伏,果然有片紫花,开得比血还艳。她突然笑了,笑声在空院里撞出回声,惊得檐下的燕子扑棱棱飞起。
\"陈玄风,\"她对着山喊,声音被风撕成碎片,\"你看啊,草长出来了......\"
傻姑捧着捣好的茅芽过来,见师娘正用那寒铁在地上划,划出的沟壑里,竟慢慢渗出水来,混着铁锈,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条微型的河。
\"师娘在种啥?\"
\"种草。\"梅超风头也不抬,铁屑粘在她花白的发间,\"种能从铁缝里钻出来的草。\"
那日傍晚,傻姑看见师娘把磨得发亮的寒铁埋在了紫花底下,上面压着那半截铁尺。夜里下了场雨,第二天去看,铁块周围竟真冒出了嫩芽,顶着铁锈,硬生生从石缝里拱了出来。
梅超风站在晨光里,看着那些嫩芽,突然抬手抚上脸颊——那里还留着八年前的血痕,早已褪成浅白,像片干涸的河。
\"长吧。\"她轻声说,像对草,又像对地下的人,\"使劲长,长过这山头,长到海边上......\"
傻姑蹲在旁边,数着嫩芽的片数,突然拍手:\"师娘,你看!这芽尖上,有铁屑呢!\"
梅超风没说话,只是望着远处的海。潮声漫过来,带着咸腥气,像极了陈玄风当年身上的味道。她知道,有些东西死了,就像那寒铁上的余烬;但有些东西活着,会像草一样,从灰烬里钻出来,带着铁的硬,也带着花的软。
就像此刻风里,既有铁锈的腥,也有紫花的香。
梅超风坐在茅屋门槛上,看着傻姑蹲在紫花丛里数嫩芽,铁尺被她磨得发亮,斜斜靠在膝盖上。晨光穿过她花白的发间,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像撒了把掺着铁屑的沙。
“傻姑,去把那罐猪油拿来。”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给嫩芽抹点,防夜里的霜。”
傻姑应声跑进屋,辫子甩得像条小尾巴。梅超风望着她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铁尺上的刻痕——那是陈玄风当年刻的,一个歪歪扭扭的“风”字,被她磨了八年,边角早已圆钝,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风从后山卷来草香,混着海的咸腥。她想起八年前那个清晨,也是这样的风,吹得她脸上的血痂发紧。陈玄风倒在她怀里,胸口的窟窿还在冒血,手里却攥着半块咬碎的饼,是前一夜她塞给他的。
“超风……”他当时气若游丝,血沫子从嘴角涌出来,“那本九阴真经……烧了吧……”
她没烧。她把经书缝进了贴身的衣襟里,带着它从牛家村逃出来,一路被江湖人追杀,像条丧家之犬。直到躲进这无名山坳,才算有了块能喘气的地方。
“师娘,猪油来了!”傻姑捧着陶罐出来,罐沿沾着圈白花花的油,“要抹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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