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退下后,偏殿内重归寂静。
康熙靠在软榻上,试图闭目养神,将那本摊开的奏折拿起又放下,只觉得上面的字迹如同游动的蝌蚪,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海中反复浮现的,是胤礽苍白痛苦的脸,是那撕心裂肺却又渐渐微弱的痛呼,还有老僧那句沉甸甸的“七成把握”。
“七成……”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
那剩下的三成不确定性,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随时可能窜出,将他所有的期望咬得粉碎。
他试图强迫自己休息片刻,积蓄些精力,毕竟他是皇帝,是大清的主心骨,不能先倒下。
可一闭上眼,保成小时候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模样,少年时在书房朗朗读书、在校场挥汗如雨的身影,便与如今榻上那气息奄奄、瘦骨嶙峋的形象交织重叠,让他的心一阵阵抽紧。
不行……朕待不住。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
他身为父亲,如何能在儿子生死未卜之时,独自安坐于此?
哪怕只是隔着一道殿门,他也无法忍受那种仿佛被隔绝在外的焦灼感。
他猛地从软榻上站起身,动作因为疲惫而略显迟缓,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整理了一下略微有些褶皱的袍袖,对侍立在角落、大气不敢出的太监沉声道:
“回主殿。”
太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劝道:“皇上,您这才歇了不到半个时辰,龙体要紧啊……”
康熙却已迈步向外走去,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与不容动摇的决绝:“朕睡不着,也不放心。在那里守着,心里……踏实些。”
太监不敢再劝,连忙上前为其引路。
当康熙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内殿门口时,正拿着湿布巾为胤礽擦拭额头的胤禔愣了一下,随即连忙放下手中之物,躬身行礼:“皇阿玛,您怎么……”
康熙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他的目光越过胤禔,直接落在了龙榻之上。
看到胤礽依旧保持着那个痛苦蜷缩的姿势,昏睡不醒,只是身上换了干净的寝衣,额头的冷汗也被擦拭过,他的眼神暗了暗,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他没有再坐到之前的椅子上,而是缓步走到榻边,就站在胤禔方才的位置。
他伸出手,如同之前无数次那样,轻轻握住了胤礽那只没有受伤、却同样冰凉纤细的手。那微弱的脉搏透过指尖传来,让他真切地感受到儿子生命的脆弱。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做其他动作,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握着儿子的手,目光深沉地凝望着。
仿佛要通过这无声的陪伴和接触,将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期盼,传递给榻上正在与命运抗争的孩子。
胤禔看着皇阿玛那沉默却如山般坚定的背影,鼻尖又是一酸。
他默默地将位置让开,退到稍远一些的地方,同样静静地守着。
父子二人,一坐一站,一君一臣,一父一兄,此刻却只是两个最普通的家人,守护着他们共同珍视的、命悬一线的亲人。
内殿之中,烛火摇曳,药香弥漫,寂静无声,却弥漫着一种沉重而温暖的守护之力。
时间,在这份无声的坚守中,缓缓流淌。
*
时间悄然滑至正午,炽热的阳光透过窗棂,在殿内投下明晃晃的光斑,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压抑。
胤禔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守着,每隔一个时辰,便重复那极其耗费心神的喂食过程,看着那少得可怜的米油艰难地喂进去些许,他的心也随着那微弱的吞咽动作时而提起,时而落下。
在一次喂食间隙,他直起有些僵硬的腰背,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窗外刺目的阳光,忽然想起了阿哥所里那些同样忧心如焚的弟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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