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家主这时倒显出几分开明,可见他往日的实学书籍也并非白读。
他坐在后面的太师椅上,一声冷笑看着女儿。
“这世间之事,不往前走便是往后倒。
我林家从清源县小小的地主走到今日,你可知得罪了多少家多少户?
若是我林家稍有颓势,怕是那些暗中之人便会借机打压。
若是我林家家道中落,待到来日,你父亲我恐怕就要横死他乡,而你母亲还有你,运气好些或许会被发卖到哪家大户做妾,运气差些,恐怕就要到那富春院、十六楼,到秦淮河或是洛阳新都的清河之内,沦为最下贱的三等娼妓。
要知道,我都没得选,你以为你有的选吗?”
这一刻,林家家主再不顾及一切,将世间温情一把撕开,展示出背后最残忍冷酷的一面。
这世间之事并不美好。
若有美好,也绝不可能持续太长,不过是短暂的昙花一现而已。
若赌人性,莫赌其善,赌恶不可赌其善。
只因赌恶世间长存,赌善怕是会堕入无间地狱,永生不得超脱。
他林家家主年轻时候为此付出过代价,余生谨记,也绝不愿看到女儿在同一个地方摔倒。
此刻林家家主这一番番现世之言落下,如同重锤敲鼓一般,将林幼娘方才的傲气、傲骨还有那一番心肠全都给敲落了下去。
世间如此沉浮无数,大好男儿都折戟沉沙成了那尸骨成堆。
她一区区女子又能如何?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幼娘揪着怀里的《大明日报》,不知哪儿来的勇气,鬼使神差般直直站起身形。
来到父亲面前同他对视,“啪”的一声便将《大明日报》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父亲应当知晓,女儿在实学一道上还算可以。”
“不看天下之大、五湖四海,只看这小小的清源县,女儿实学之道若是论起第二,绝对无人敢称第一。这数载时光之内,女儿实学一道,亦是为我林家、为父亲在清源县的政界多有增添助力。
眼下国朝政策再起,女子亦可在实学一道大有所为,若来日女儿嫁入县尊张家,日后实学之物皆为张家所有、皆为张大人的政绩,同父亲、同我林家可还有什么瓜葛、什么关系?”
“父亲难道甘心吗?”
“你莫不是在诓骗为父?”
林家家主一时间不太相信。
林幼娘将《大明日报》轻轻推去。
林家家主伸手一看,只见上面的版面刊登的正是如女儿方才所言那般,正是以他们清源县为试点,开始支持女子在实学一道继续耕耘。
若是能有所作为,日后便可进入工部。
虽目前不是担任官员,而是担任区区小吏,但身为清源县县丞的他,又岂会看不出这其中的大有所为?
或许未来有朝一日,女子亦可为官。
即便不为官,凭借在工部之内结交的人脉关系,还有研发出来的实学物件对家族的好处,那也绝对不少了。
想到这些,林家家主开始动摇。
“老爷,幼娘她的实学一道水平,就连老爷您昔日都多有夸赞,还有老爷之前的几位友人,可都直接言明大为不如幼娘。
如今幼娘好容易能靠着自己为老爷、为我林家多做些事,老爷不妨就给她一次机会。
幼娘终究也是姓林的,怎么也比嫁入张家要好。”
林夫人看出林家家主的几分异动,忙在旁边劝说起来。
“唉。”
有了台阶下,林家家主长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一脸无力:“罢了罢了,今日爹就给你这一次机会。若能在清源县的实学水准测评中继续一如往常那般出色。”
“这婚事退了便也就退了。”
此话一出,林幼娘脸上肉眼可见地露出道道喜色:“多谢爹爹。女儿定不会让爹爹还有林家失望的。”
林幼娘脸上露出笑颜,蹦蹦跳跳的,很快就在娘亲的示意下离开了大堂。
“你啊,就宠着她。”
林家家主又岂会看不出她们娘俩的那点小心思,只不过是有了另外一条路走。
他这个当父亲的也愿意尝试一下。
“可终究不还是老爷您同意的吗?”
林夫人盈盈一笑,林家家主更是无奈了。
挨过了几日,这实学国策在清源县一一落实。
林幼娘在清源县的私塾早已上完。
其后又在家中自学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清源县的临时大学开设之后,第一堂关于实学水准的测评。
她林幼娘登临榜首。
以女子之身力压众多男儿郎,成了清源县一时风头无两的大名鼎鼎女先生。
尤其是在顺应政治正确、实学国策的趋势之下。
她这个女先生哪怕是面对退婚的张家以及清源县的县尊大人,对方也都不敢有半分微词,甚至还乐意继续同林家交好。
“恭喜林县丞,林家这一次可是出了个女娇郎,日后林家大有所为。”
“还是要对张县尊说一句对不住。”
“此事终是我林家的错。”
林家家主一脸歉意,赶忙摇头,随后见面前的张县尊的确不曾在意。
他才松了口气,又继续试探着打听起来,“这女先生还有女子在实学一道上的前景……”
之前在家中哪怕对女儿再如何放出狠话,可落到实处,做父母的总该要为家中子女筹谋一番才是。
“哈哈哈哈,老弟过虑了。”
“在先秦时期的赵国,尤其是齐国稷下学宫,便有女博士之称,如今到了我实学大明,岂能还不如春秋战国、先秦之时?
更何况此次洛阳传言,可是由当今皇后先开的口,陛下大力赞许。日后林家恐怕也能入洛阳新都扎根,成为‘洛阳林家’。”
“那可不敢不敢。”
林家家主忙摆手摇头,但面上的笑意却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
而县衙之处两位大人交谈之时,清源县的临时大学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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