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旨赐婚的话一出，场内气压骤然凝固。
玉繁华静立原地，衣袖下的手指微微蜷起。九阴斐端起的茶盏悬停半空，一滴茶水凝于瓷沿，欲坠不坠。凤忆初缠于指尖的柳叶铮得钉入案几，震起几缕木屑。邱寒和陆飞扬的讨论声戛然而止，眼中具现震惊。
群臣屏息凝神，连风都为之沉寂。
南秦皇摩挲玉板指的动作蓦地一顿，咔的一声微响，扳指上裂开一道细纹。
“你说什么？”
帝王的声音很轻，却让在场众人背脊一凉。
李辰羡直视御座，目光灼灼，一字一句的重复道：“臣，恳请陛下践诺，为臣与玉繁华赐婚！”
“放肆！”未等帝王开口，轩辕胥就怒起呵斥，“李辰羡你活腻了！玉大小姐是何身份？你也敢大放厥词！”他情绪激动，起身时还带翻了手边茶盏，褐色的茶汤很快就在案几上蜿蜒漫开。
李辰羡恍若未闻，目光始终未离天子。
南秦皇嘴角微扬，眼底却不见笑意，“小华，安远侯要娶你，你怎么说？”
玉繁华缓步出列，红裙随着走动纷扬。她站在擂台的正前方，迎着南秦皇冰冷的目光回答道：“臣女愿意。”
女子清泠的嗓音掷地有声，惊起满场的抽气。
姜皇后不由地攥紧绣帕，目光在南秦皇和玉繁华之间来回游移，最终沉默垂眸。
高座上，南秦皇轻抚着扳指上的裂痕，眸色幽深，“小华，你应该清楚，孤很看好你。”看好两字他咬得极重，语气也冷的如利刃出鞘。
帝王神色平静，看得众人噤若寒蝉。
众所周知，玉氏与轩辕皇族自古就是姻亲。玉氏曾出过三任皇后，一任副后。到了这一代，玉氏嫡出小姐玉繁华才姿出众，更是早早就被帝王定下，视作未来国母培养！
“臣女有负圣恩。”
玉繁华倏然跪地，广袖铺展如血。她以额触地，交叠的十指紧绷成线。瞧这态度，是铁了心要违背圣意。
“真是疯了....”姜芸儿喃喃低语。
陆姣婷蹙眉凝视着场中那道红影，心头闪过疑惑。这不像玉繁华呀。在她的印象中，这位玉氏贵女素来以家族为重，说话做事不该如此决绝。
“好，很好。”
南秦皇突然轻笑，扳指从掌心滑落，在青石台阶上磕出清响。原本那道细微的裂痕在翻滚中不断延伸，最终碎成数瓣。
“陛下息怒。”
南秦官员与承桑使团纷纷离席跪伏，甚至连姜皇后都压低了身子。整个场内，除了不利于行的容澜渊外，其余人都跪到在地。场外的百姓们虽不明就里，却也被这肃杀之气慑住，纷纷缄口结舌。
盛夏骄阳好似也失了温度。
南秦皇面无表情的睥睨着脚下众人，半响后缓缓抬手，“都起来吧。”他的语气很平静，就仿佛风暴来临的前夕。
众人战战兢兢地谢恩起身，重新落座。可场内的气氛早已不复当初，玉繁华额头紧贴手背，李辰羡见南秦皇久不理会，忍不住开口打破僵局，“陛下！求娶一事是臣....”
“住口。”
玉繁华横了他一眼，而后起腰抬头，向来温顺的杏眸中灼灼如焰，“启禀陛下，臣女与李辰羡自幼相识，情谊深厚。今日，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求娶，臣女又岂能退缩？”
她说着，素手解开腰间锦囊，取出那支御赐凤簪。
“臣女出生玉氏，受陛下和族中长辈疼爱，本该顺从圣意嫁入皇族以延续玉氏荣光。可臣女自小就性子急躁，且因兄长早夭一事对妾室极其厌恶，深知无容人之心。”
“一个合格的太子妃，除去家世容貌，理应谦顺克己、贤良淑德，方能尽辅佐之责。而臣女呢？遇事冲动易怒不说，更兼善妒成性，实非国母之选！若要臣女与人共事一夫，依着性子，只怕一根银针下去便叫人长睡不醒。一次两次，陛下或可宽容，但次数多了，纵使陛下不追究，玉氏满门也要因臣女蒙羞。与其来日酿成大祸，不如今日便归还凤簪，叫臣女这祸害只管去折腾他李家门楣。”
说罢，玉繁华将凤簪高举过头。
奢华的凤簪在阳光下煜煜生辉，南秦皇凝视片刻后失笑，“连这个都备好了？”
“所以玉姐姐和安远侯的事儿是真的。”
皇子中最年幼的九皇子轩辕逸低呼，轩辕玺几不可见的蹙了下眉，眼底隐约透出些许担忧。
轩辕夜事不关己的整理袖口，微微上弯的嘴角透露着愉悦。与他比邻而坐的的轩辕胥满脸阴沉，双手十指捏得发白。
“看来坊间传闻不假。”姜尚书盯着请旨的两人高声道：“安远侯和玉大小姐早有私情。”
“姜爱卿也听说了？”南秦皇无视玉繁华和李辰羡，侧目看向姜尚书。姜尚书点点头，将那些传闻事无巨细的转述给帝王。随着他的讲述，场内其余人也开始议论纷纷。
“难怪玉大小姐屡次相助安远侯....”
“又是送药又是送钱的，要说没点私情谁信。”
“二人书信往来多年，如此私相授受，成何体统！”
“真不知道玉氏是怎么教导女儿的，这般品性，也配当太子妃？”
众人言之凿凿，说的煞有其事。岚语嫣听不下去了，她不顾岚老将军的阻拦怒斥道：“血口喷人！我表姐和辰羡哥为人坦荡，行事磊落！”
林夫人闻声轻摇团扇，“岚小姐不妨去街上听听，那些传言啊.....”
“无稽之谈。”岚语嫣愤愤打断。
段芊妙掩唇轻笑，“无风不起浪呢。”
瞧她那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岚语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无风不起浪？若按这般说法，我表姐与子淼公子师出同门，与诸位殿下同窗共读，与凤少容王一同长大，莫不是都成了私情？”
“哦，还有呢。在座的各位小姐公子，你们不也是一同长大，一同读书的么，那岂不是大家都有私情！”
岚语嫣无差别的把所有人拉下水，段芊妙无语的翻个白眼，“胡搅蛮缠。”
“你还捕风捉影呢。”
岚语嫣冷声回呛，根本不让着。岚老将军重咳一声，她才勉强收敛。但要她老实待着是不可能的，岚语嫣抬头望向御座上的南秦皇，双手交握，“陛下，凡事都讲求证据。光凭几句市井流言就判定我表姐和辰羡哥私相授受，是否太过草率？”
“岚小姐言之有理。”姜尚书颔首以示赞同，“恰巧老夫手中有几封信书，请陛下一观。”他不慌不忙的取出信件呈上。
“说的像谁没有一样。”岚语嫣嘀咕着，扭头竟从锦袋里掏出一把信函，“陛下，臣女这儿也有！”
内侍将两叠信笺平铺在御案上。南秦皇垂眸扫过，面上波澜不惊。
阿苏伦挠了挠头，用靴尖踢李辰羡，“喂，你们南秦娶媳妇这么麻烦？”
李辰羡心中牵挂玉繁华，无暇理会。
“问你话呢。”阿苏伦嗓门愈发响亮。观武台上的使臣见状，吓得险些昏厥，正要请罪，却听达日阿赤也疑惑道：“勇士求娶心仪之人，何错之有？”
承桑两位王族接连发问，南秦众人也不好再保持沉默。只是该由谁来开口？如今帝王情绪不佳，谁都不愿去触霉头。
短暂的沉默过后，轩辕夜做了那只出头鸟，“公主有所不知。玉大小姐手持凤簪，乃是父皇钦定的太子妃。安远侯此举，实属藐视圣意。”
“是这样吗？”达日阿赤似懂非懂，“那岂不是玉大小姐中意哪位皇子，哪位皇子便是太子？”这话说的她自己都忍俊不禁，“我承桑立储首重贤能，怎的南秦反倒.....”
“很荒谬吧。”轩辕夜讥笑。
他话音初落，颐静湖东面忽现一束阳光。它悄无声息地在湖面上游动，偶尔会在水波的折射下汇成一道刺目的亮斑。亮斑极快的拂过莲叶，紧接着莲叶上就蒸腾起一丝透明的水汽。
一直静观其变的九阴斐微微蹙眉，目光锐利的扫过湖面，指腹在袖中轻轻摩挲，内心暗忖：这光...灼得古怪....
另一边，玉繁华望着岚语嫣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下渐沉。计划中本该只有政敌抛出信件，现在被这丫头横插一脚恐怕会生出变数。她下意识地想寻找云溪灵的身影，却见南秦皇已缓缓抬眼。
玉繁华立刻收回目光，垂首静候。
“姜尚书与岚丫头各执一词，倒让孤难断是非了。”南秦皇轻描淡写地扫过她与李辰羡，目光最终钉在玉清帆身上，“玉爱卿以为呢？”
玉清帆坦然出列跪地，“臣教女无方，甘愿领罪。只是....”他回望女儿，眼中泛起温情，“小华是臣唯一的孩子，臣唯愿她能得偿所愿，一生喜乐。”
他的话语仿佛是巨石入水，溅起无数水花。一时间，无论是政敌还是盟友，都不约而同的倒吸口气。
“疯了，都疯了。”
“孩子胡闹就罢了，怎生连玉王也跟着犯糊涂！”
“真当陛下舍不得动玉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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