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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钢刀与春风(2 / 2)

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随着这些被妥善安置、惊魂初定又心怀感激的投诚者的口,悄然飞回了被铁幕笼罩的达坂城,飞进了无数个被恐惧和绝望塞满的心房,在坚冰之下,悄然涌动着一股温热的暗流。马占彪在城头冰冷的垛口后,也听到了营中同乡偷偷带来的消息:“真的……有饭吃,有地方住,还发银子……那个左大帅,说话算话……”他靠墙坐着,怀里抱着他那柄豁了口的破刀,望着城外清军营地方向隐约的灯火,一夜无眠。布告上的字句,不再是纸上的墨痕,第一次有了真实的温度和重量。

时机,终于到了。左宗棠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大了望台上,寒风卷起他棉袍的下摆。他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目光如鹰隼般锁定达坂城。城墙上人影幢幢,刀枪林立,但那看似严密的防线,在他眼中已非铁板一块。人心浮动,军心涣散,白彦虎的疯狂镇压,恰恰暴露了他色厉内荏的本质。

“锦棠!”左宗棠沉声唤道。

“末将在!”刘锦棠甲胄铿锵,早已按捺不住。

“令你为前敌指挥!按既定方略,攻城!”

“得令!”刘锦棠眼中战意勃发,猛地抱拳,转身大步流星奔下了望台。

低沉雄浑的号角声撕裂了清晨的寂静,随即是震天动地的战鼓!清军大营辕门洞开,训练有素的步骑兵如同黑色的潮水,在初冬荒芜的原野上展开严整的阵型,向着达坂城稳步推进。沉重的劈山炮被骡马拖拽着,在阵后昂起了黑洞洞的炮口。

城墙上,瞬间一片大乱。被驱赶上来的“兵丁”们面无人色,握着刀枪的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白彦虎的亲信督战队提着明晃晃的钢刀,在城墙上疯狂吼叫、推搡,逼迫那些瑟瑟发抖的胁从者上前。马占彪也被粗暴地推到一个垛口后,冰冷的土墙硌着他的胸膛。他望着城外那沉默如山、缓缓压来的黑色军阵,感受着脚下城墙传来的轻微震动——那是清军重炮在调整射角。他身边一个少年,看模样不过十五六岁,牙齿咯咯作响,裤裆已然湿透,绝望地啜泣着。督战队头目的咆哮和鞭子抽打人体的闷响从旁边传来。

“开炮!”刘锦棠手中的令旗狠狠挥下。

“轰——!”“轰——!”“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清军阵后的劈山炮怒吼着喷吐出巨大的火球和浓烟。沉重的炮弹带着凄厉的尖啸,划破冰冷的空气,精准地砸向达坂城头白彦虎亲信督战队聚集的区域和几处核心防御工事!土石、木屑、残肢断臂伴随着巨大的烟尘和火光冲天而起!惨叫声瞬间被爆炸声淹没!城墙在剧烈的震颤!

第一轮炮击的硝烟尚未散尽,第二轮炮弹又如冰雹般砸落!目标更加集中!城墙上一片人间炼狱!白彦虎那些督战的亲信爪牙,在精准而猛烈的炮火下血肉横飞,死伤惨重!坚固的城墙被撕开几个巨大的豁口!

炮声稍歇,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如同海啸般平地而起!蓄势已久的清军步兵方阵,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城墙崩塌的缺口处猛扑过去!云梯架起,悍勇的士兵口衔钢刀,蚁附而上!

城墙上残存的白彦虎死忠分子和那些被炮火震懵、又被督战队死亡震慑稍稍缓过神来的骨干,依托残存的工事,开始疯狂地向下射箭、投掷擂石滚木,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箭矢如雨,石块翻滚,冲在最前面的清军士兵不断有人中箭、被砸中,惨叫着跌落城下。

就在这攻守双方于城头豁口处舍生忘死、激烈绞杀的紧要关头,在城墙另一段相对完好的区域,异变陡生!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猛地从一群蜷缩在垛口后、被炮火和厮杀吓呆的胁从者中站起!正是马占彪!他双目赤红,布满血丝,脸上混杂着泥土、汗水和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他手中那柄豁了口的破刀,被他高高举起,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竟也反射出一抹刺眼的寒光!

“兄弟们!白彦虎拿我们当肉盾!督战队死绝了!左大帅说话算话!只杀首恶!给咱们活路!不想死的!跟我杀啊——!”

这声嘶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盖过了附近的厮杀声!他身边的回民汉子们,那些被白彦虎强征而来、早已在绝望边缘徘徊的牧人、农夫,被这吼声一震,眼中麻木的恐惧被一种求生的疯狂所取代!他们看着马占彪,看着他那柄指向城内的豁口刀!

“杀——!”几十个,上百个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悲壮,嘶哑地应和起来!他们抓起身边能找到的任何武器——破刀、木棍、甚至石块,跟随着马占彪,像一股骤然爆发的泥石流,猛地扑向了身边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白彦虎死党!

“反了!他们反了!”一个白彦虎的骨干头目惊恐地尖叫,话音未落,马占彪的破刀已带着千钧的恨意,狠狠劈下!刀锋虽钝,力量却大得惊人,竟将那人的头颅劈开了半边!热血喷溅了马占彪一脸!他毫不停留,如同疯虎,扑向下一个目标!

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城墙内部的倒戈一击,彻底粉碎了白彦虎残部最后一点抵抗意志!腹背受敌,军心彻底崩溃!许多还在抵抗的死党瞬间丧失了斗志,要么被倒戈者砍翻,要么惊恐地丢下武器,跪地求饶。城墙上,清军的龙旗终于在一个又一个豁口处艰难地竖起!

“完了!全完了!”白彦虎在残破的城楼里,目睹了马占彪暴起砍杀和城头一片倒戈的混乱景象,面如死灰。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面被马占彪一刀劈断旗杆、颓然坠地的杂色帅旗,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怨毒和绝望。他猛地转身,在几个最死忠心腹的拼死护卫下,仓皇如丧家之犬,从达坂城另一侧早已准备好的隐秘绳梯缒下,头也不回地策马狂奔,向着西北方俄国人控制的地界亡命逃去,只留下身后一片冲天而起的烈焰和浓烟——那是他绝望的部下点燃的最后一点粮草。

数日后,达坂城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左宗棠在刘锦棠等将领的簇拥下,缓步登上这座残破城池的西门。寒风依旧凛冽,卷动着焦糊的气味和尚未散尽的血腥。城墙上下,清军士兵正在清理战场,收殓尸体,搬运物资。在城墙根下,却聚集着另一群人:数百名垂着头、衣衫褴褛的回民男子。他们是城破后被清军俘虏或主动投降的白彦虎部众,此刻正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决定他们命运的宣判。他们眼中充满了对未知命运的恐惧,许多人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左宗棠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俘虏,最后落在队伍前列那个格外高大、脸上带着一道新鲜刀疤的汉子身上——正是阵前倒戈、手刃白彦虎骨干的马占彪。马占彪接触到左宗棠的目光,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但眼神中依旧难掩紧张和一丝倔强。

“大帅,这些俘虏,如何处置?”刘锦棠按着腰刀,沉声请示,语气中带着惯有的肃杀。周围的将领也目光灼灼,等着命令。按照旧例,附逆作乱者,杀无赦,至少也是流徙千里。

左宗棠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踱了几步,脚下的残砖碎瓦发出轻微的声响。凛冽的寒风卷起他花白的胡须。他再次看向那些俘虏,目光在马占彪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缓缓移开,望向远处天山皑皑的雪峰,仿佛要看透那亘古的冰雪。半晌,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布告煌煌,言犹在耳。‘只除首恶,胁从不问’。”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本帅言出法随!除查明确系白逆死党、血债累累者,依律严惩外,其余人等,皆为白逆所裹胁,情有可原。既往不咎!”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

俘虏群中猛地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难以置信的骚动!许多人猛地抬起头,死灰般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化为滚烫的泪水,顺着肮脏的脸颊汹涌而下!扑通!扑通!跪倒之声此起彼伏!有人以头抢地,呜咽出声;有人紧紧抱住身边的同伴,浑身颤抖。巨大的死里逃生的狂喜和难以言喻的感激,瞬间冲垮了他们紧绷的心防。

马占彪也跪下了,他没有哭,只是深深地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染血的土地上,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起伏着。那块土地,浸透了血与火,此刻却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微弱的暖流。

左宗棠看着眼前跪倒一片、泣不成声的人群,脸上并无太多波澜。他转向刘锦棠和众将,声音沉稳而有力:“即刻清查造册!有家可归、愿归家者,按先前布告所言,每人发三两银作路费,开具路引放行!无家可归或愿留本地者,由官府择地安置,分发籽种、农具,助其垦荒,安身立命!”

“末将遵令!”刘锦棠和一众将领肃然抱拳领命。刘锦棠眼中那惯常的肃杀之气,此刻也悄然融化了几分,代之以一种复杂的、更深沉的敬意。

左宗棠不再多言,转身向城下走去。残阳如血,将他清瘦的身影拉得很长,投映在布满战争创伤的城墙上。他走过那些依旧跪伏在地、感激涕零的俘虏身边,走过忙碌的士兵,走过断壁残垣。走到城门甬道的阴影处,他停下脚步,解下腰间那柄象征着统帅权威和征伐之力的佩刀。

锵啷——

一声清越悠长的金铁之音在幽暗的甬道内回荡。左宗棠缓缓将那柄陪伴他历经无数血火、寒光凛冽的佩刀,收入了古朴的鲨鱼皮刀鞘之中。动作沉稳,带着一种仪式般的庄重。刀锋归鞘,仿佛连空气中弥漫的杀伐之气也随之收敛沉淀。

他抬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城墙和遥远的空间,望向那片广袤而伤痕累累的土地——玉门关以西,天山南北。寒风卷着沙尘,掠过他布满风霜的脸颊。

“钢刀归鞘,”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身边最近的刘锦棠能勉强听清,却字字千钧,带着洞穿世事的沧桑与明澈,“春风,才能度玉门。”

那归鞘的寒光,收敛了战场最后的锋芒;而一句“胁从不问”,却似无声的惊雷,在冻土之下唤醒了蛰伏的生机。人心如沙,握得越紧,流失越快。左宗棠深谙此道,钢刀只为劈开首恶的顽石,而真正弥合裂痕、让春风得以穿越玉门关隘的,是那收刀入鞘后,掌心摊开时释放的、名为宽宥与生路的微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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