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年冬(1876年12月),乌鲁木齐郊外三十里。
朔风卷着碎雪拍打在牛皮帐篷上,发出闷雷般的回响。左宗棠裹紧狐裘大氅,指尖划过羊皮地图上那个被朱砂圈了三次的墨点——\"迪化\"。烛火在寒风中摇曳,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帐幕上,宛如一柄出鞘的宝剑。
帐内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渗入骨髓的寒意。左宗棠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继续在地图上勾画进军路线。案头那盏铜制油灯里,菜油已经见底,灯芯发出细微的爆裂声。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锡制扁壶,抿了一口烈酒,辛辣的滋味让他微微皱眉。
\"大帅,金顺将军到了!\"亲兵掀开帐帘,裹挟着风雪闯进来。寒风卷着雪粒在帐内打了个旋,将案上的地图掀起一角。
左宗棠抬头时,眉毛上的霜花簌簌落下。他眯起眼睛,看着帐外漆黑的夜色中,一队人马举着火把由远及近。火光映照下,雪花如同千万只扑火的飞蛾。
帐外传来铁甲铿锵之声,一个魁梧身影大步跨入,斗篷上积雪未及拍打便已融化成水——那是镶红旗都统金顺,北路军统帅。他身后跟着两名副将,三人身上都结了一层薄冰,活像三尊移动的冰雕。
\"末将参见大帅!\"金顺抱拳行礼,甲胄上冰凌相撞,叮当作响。他呼出的白气在胡须上结成了细小的冰晶。
\"免礼。\"左宗棠从炭盆上提起铜壶,壶嘴冒着腾腾热气。他亲自斟了三碗热茶,\"先暖暖身子。\"茶水呈深褐色,里面漂浮着几片粗制的茶叶梗。
金顺接过茶碗,冻得通红的手指在碗壁上摩挲。\"多谢大帅。\"他啜饮一口,满足地叹了口气,\"这鬼天气,马匹的蹄铁上都结了冰溜子。\"
左宗棠示意亲兵再添些炭火,问道:\"前锋到何处了?\"
\"禀大帅,徐占彪部已占领古牧地,截断迪化与玛纳斯联系。\"金顺从怀中掏出一份沾血的地图,小心翼翼地展开。地图边缘已经破损,上面还有几处暗红色的血迹。\"这是从阿古柏叛军身上搜出的布防图。\"
烛光下,羊皮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维吾尔文。左宗棠取来林则徐旧藏的《西域图志》对照,两相对比,突然用指甲在某处重重一划:\"白彦虎的陕西回勇驻在红庙子?\"
\"正是。\"金顺放下茶碗,指着地图解释道,\"这厮勾结阿古柏,在城东挖掘三道壕沟,架设洋炮十二门。据探子报,都是俄国新式的后膛炮。\"
左宗棠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案几。\"我军火炮能压制吗?\"
\"兰州机器局仿制的二十门克虏伯炮已运抵前线,但炮弹有限......\"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声。亲兵急匆匆闯进来:\"报!抓获敌营逃兵!\"
两个湘军押着个浑身是血的维吾尔青年进来。那人衣衫褴褛,赤着的双脚已经冻得发紫,脸上布满细小的伤口。他一见左宗棠便跪地痛哭,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颤抖着双手捧上。
左宗棠接过布包,掀开一看,瞳孔骤缩。那是半面残破的清军腰牌,边缘已经被磨得发亮。腰牌上\"楚军前营\"四字依稀可辨,背面刻着\"刘锦棠\"三字。
\"家父临终嘱托......\"青年以生硬的汉语哽咽道,\"定要亲手交给左大人......\"
帐内顿时一片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左宗棠指节发白,紧紧攥着那半块腰牌。三年前刘松山战死金积堡的场景仿佛又浮现在眼前——那位老部下胸口中弹,却仍挥舞着战旗冲锋,最终倒在血泊之中。其侄刘锦棠继承老湘营,如今这腰牌竟出现在迪化城外。
左宗棠深吸一口气,俯身扶起青年:\"你父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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