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把自己想得那么卑劣,茉莉,这本来就是我慎重考虑之后的答案——我甚至已经考虑了十六年。”
肖月华根本不在意地笑了笑,温暖干燥地手掌一下下地拍着她瘦弱的肩膀,“倒是你,准备什么时候做这件事?如果你怕我冷静下来反悔,怕我躲起来,或者其他什么夜长梦多的事情出现,我甚至今晚就可以跟你去桉城。”
“你不是认识林意吗?我跟她聊过,她确实很出色,她会帮到我们的。”
姜宥仪因为肖月华理所当然的建议而怔住了。
她在肖月华怀里僵了半晌,脸色慢慢沉静严肃下来,从对方怀里出来,坐直了身体,确认一般地看向了她,“……你是认真的吗?”
肖月华朝桌上的背包看了一眼,“正好我今天刚从桉城回来,背包都还没收。”
言外之意,我立刻就能跟你走。
肖月华说穿了姜宥仪担心的事情。
她确实怕夜长梦多,所以当她确认了肖月华的态度之后,非常郑重地点了头。
而就在肖月华做好了长久不在家的准备,简单地把家里的东西归置了一下,把冰箱里的生鲜都扔进垃圾袋准备带走的时候,一路风尘仆仆从桉城赶到彬城的池浪,终于按着导航,把车停在了大路边的停车位上。
肖月华住的那栋楼要从岔路拐进去,但池浪不熟悉这边的环境,不知道里面好不好进车有没有地方能停车,所以在主路上看见个车位的时候,他没犹豫地就停了过去。
骤雨初停的深夜难得地凉爽,主路边上的一溜烧烤店都在营业,家家户户门口摆着的小桌子不说都坐满,但至少每家都有着几单生意。
就搭在路边的烧烤炉卷着焦香的浓烟在整条街上蔓延,一天下来没吃一口东西的池浪一下车肚子就叫了一声。
他看了一眼此刻算不上热闹,但也绝不冷清的街道,拿着从老同学那得来的地址,去问旁边正在烤串儿的小哥。
小哥看了眼地址,轻车熟路地抬手朝对面那栋老楼一指,确认了自己的确没有找错位置的池浪短暂地微微放松了紧绷一路的精神。
已经独居了十几年的老屋里,肖月华最后把屋里的一切都确认了一遍,看了眼依然拉着的窗帘,没有把它拉开的意思,只低低地对姜宥仪说了一声,“走吧。”
姜宥仪点头,帮肖月华拎着她收拾出来的那些要扔的垃圾,看肖月华关掉了房间里的灯。
亮着灯的窗户忽然黑成一片,停在楼下那条狭窄小路上的面包车里,一直盯着那扇窗户的司机低头点了颗烟。
车子是打着火的状态,但没开车灯,连车里面也不见什么光亮,在勉强聊胜于无的巷弄灯光下,看上去破破烂烂的面包几乎与深夜融为了一体,只有香烟燃起的一点猩红的火光,随着吸烟人的动作闪烁明灭。
那人一身黑衣,戴着鸭舌帽,脸隐藏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但明暗的差异下,他能轻而易举地看清车外的一切。
楼道里,反锁好家里防盗门的肖月华跟姜宥仪一起走下楼。
像是两只因为处于熟悉环境里,所以放松了警惕性的猎物,直到她们两个从单元门里出来,一起沿着小马路往外面的主路走,她们都没有意识到,身后不远处的面包车里,猎人的目光已经牢牢地锁在了她们身上。
姜宥仪和肖月华还在聊天。
经过了房间里情感的撕裂和重建之后,姜宥仪对肖月华的态度亲近了很多,她们一边朝前面不远处的垃圾桶走,打算扔垃圾,肖月华一边问她当年是怎么从火场逃出去的。
如今已经是同一个阵营的人了,姜宥仪不想瞒肖妈妈,用了些轻描淡写的词汇,简短地都跟她说了。
而这个时候,面包车里蛰伏的那只嗜血的猛兽,慢慢地掐灭了吸了一半的香烟,然后做了一件正常人根本理解不了的、神经病一样的事情——
他没有把掐灭的烟吐掉,反而卷着舌头,将那没抽完的半截香烟都卷进了嘴里。
仿佛轻车熟路习以为常一样,他把没抽完的烟嚼吧嚼吧咽下去,咂巴着嘴里烟草难以形容的苦涩,嘴角却露出了一丝阴鸷诡异的笑容。
看着肖月华和姜宥仪眼看着就快要走到这个巷弄和主路连接的路口了,他微微眯起眼睛,嗜血地舔了舔牙龈,戴着手套的手撕开了一个黑色的口罩包装,把口罩戴在脸上,严丝合缝地掩藏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
同一时间,刚过了马路的池浪一边朝那条黑黢黢的岔路走,一边借着黯淡路灯的光线,一眼就看见了对面的姜宥仪……
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在同一个瞬间。
池浪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见到了姜宥仪,本能超过理智,让他顿时站住脚,不受控制地朝正往他这边走来的姑娘喊了一声,“姜宥仪!!”
这熟悉的声音让正打算把垃圾扔进垃圾桶的姜宥仪倏然僵住,她愕然地转头朝巷口看去,只见正站在光源充足的主路上的池浪仿佛全身的轮廓都被染上了光晕似的,站在明亮的街道上,也在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肖月华看着姜宥仪的反应,目光在她和对面那个高大的男人身上转了一圈,带着点长辈八卦晚辈情感状况的打趣和品评,稍稍朝姜宥仪那边歪了歪身体,很八婆地问姜宥仪:“对面那个小伙儿是谁?长得不错哦~”
而她话音未落,身后就骤然响起了一阵汽车发动机的咆哮——
没开灯的面包车如同一个失控的钢铁怪物,伴随着几乎震耳欲聋的怒吼,从几十米外转瞬即至,在眨眼的瞬间直接撞上了肖月华!
……变故发生得太快,没有人能反应得过来。
电光石火间,姜宥仪只听到了池浪的隐约一声“闪开”,但实际上,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嘭”地一声。
诡异的、巨大的、沉重的、如同丧钟一样的撞击声在姜宥仪耳边炸开,肖月华的身体如同一个破布袋一样被直接撞飞,落地之后的反弹力又将她推出去老远,肖月华背的书包拉链被撞开,伴随着她被撞出去又滚落的轨迹,背包里的行李如同不祥的、被抛洒到半空的纸钱一样,伴随着肖月华的倒地,而零零碎碎地落了一路。
面包车没停,姜宥仪眼睁睁地看着那车从自己眼前堂而皇之地开了过去,她手上好像失去了力量,拎了一路还没来得及扔的垃圾袋掉在了地上。
面包车全速行驶撞飞肖月华的那一声“嘭”在姜宥仪耳边不断回响,放大,有好几秒钟,几乎淹没了她全部的感官……
撞人的面包车全速开上了主路,站在路口目睹了一切的池浪第一反应是去追车——
但跟上次在高速上不一样,他自己的车离他有一段距离,在稍纵即逝的机会里,他根本来不及上车追凶,而他来彬城找人,他身上也根本就没有枪,他做不到再一枪爆胎迫使肇事车辆停下这种事。
他只能拔腿狂奔,同时竭尽所能地记下那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的一切外部特征。
……但是姜宥仪已经顾不上他去干什么了。
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此刻要去关注那辆杀人的面包车,因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此刻倒在十几米外的肖月华的身上。
面包车发动机的咆哮声逐渐听不见了,而无人的小马路上,一切都仿佛变成了一场哑剧……
——姜宥仪甚至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肖月华,但身体不知道为什么,简直僵硬得不听使唤,还没走出几步,她被自己绊倒了,而在她眼前的,是肖月华被撞得屏幕粉碎的手机。
在那一瞬间,姜宥仪才意识到,她原来在发抖。
她抖得几乎站不起来了,可她也顾不上那么多,本能手脚并用地踉跄着扑到了肖月华的身边。
从外表看,肖月华身上没有多少血。
姜宥仪存了一丝侥幸,她脸色惨白地抱住毫无动静的那个人,用冰凉的、抖得几乎不受控制的手,将背部朝上的肖月华在自己怀里翻转过来……
肖月华睁着眼睛。
她保持着被撞时惊愕的神色,血从她的眼睛、耳朵、鼻子还有嘴角缓缓地往外淌。
很快就落了姜宥仪一手。
姜宥仪身上的刀口骤然剧烈地疼起来,那疼似乎比这些年里的任何一次都来得更加急促猛烈,姜宥仪眼前一黑,几乎撑不住地弯下了腰。
她的头因此又埋进了肖月华的怀里。
肖月华的身体还带着体温,就如同不久前她在屋里搂住她的时候一样。
可是……
可是……
姜宥仪把自己此刻血色尽褪的嘴唇咬出了血,她在被泪水朦胧得根本看不清东西的视线里,伸出手去,用沾着鲜血的手指,去摸肖月华的鼻息。
没有动静……
她等了很久,指背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流。
可是这个人现在……已经死了。
姜宥仪张张嘴,但仿佛有一团棉花堵在了喉咙里,在身体上撕心裂肺的疼和感情上追悔莫及的恐慌里,她竭力地想喊,可用尽了力气,她也只能发出几个囫囵的、模糊的音节……
无功而返的池浪回来了,他脚步沉重地走到姜宥仪身边,听不出来她在说什么。
经验丰富的刑警看了看姜宥仪怀里的人,只是一眼,根本不需要再进一步确认,池浪就知道人已经死透了。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劝,就静静地站在了姜宥仪身边。
直到良久之后,巷口聚集了一些围观的群众,惊恐的尖叫和窸窣的议论仿佛打破了胡同里的死气,紧紧抱着肖月华尸体的姜宥仪憋到脸色发紫,终于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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