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看着夏芜,又看看旁边一脸赞同的秦教授、李明远和周倩倩,心里热乎乎的。他走过那么多地方,见过太多无奈和停滞,而在这里,他感受到的是一种解决问题、伸手拉一把的务实和温暖。
“姐,你们这儿真好,”他由衷地说。
东华镇的清晨,总带着一种湿润的、混合着草木与泥土气息的清新。天光尚未大亮,薄雾如纱,笼罩着刚刚苏醒的镇子。
这时,一个与众不同的身影出现在了桃源商超前的广场上。
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孩,身形挺拔矫健,像一株生机勃勃的小白杨。她穿着一身利落的深蓝色运动服,乌黑的长发高高束成一把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在脑后活泼地跳跃。她的面容算不上顶漂亮,却眉目疏朗,眼神清澈明亮,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精神气。
女孩名叫钟灵。
她没有在意偶尔路过的早行人好奇的目光,选定了广场中央一块较为开阔平整的地面,站定,沉肩坠肘,深吸一口气,随即缓缓起势。她的动作开始时如流水般柔和缓慢,渐渐带起了风声,拳脚舒展间,时而行云流水,时而刚劲有力,腾挪闪转,动静相宜,整个人仿佛与这晨光、这薄雾融为了一体。那是一种充满力量与美感的身影,悄然划破了清晨的宁静,也吸引了一些早起遛弯、买菜老人的驻足。
一连几天,这个叫钟灵的女孩都会准时出现在广场,风雨无阻。她练她的,从不主动与人搭话,神情专注,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渐渐地,她的周围开始有了变化。
先是几个习惯晨练的老头老太太,远远地看着,私下议论:
“这丫头,练的是真功夫吧?瞧这架势,跟公园里那些软绵绵的不一样。”
“看着就精神!我这老寒腿,要是能活动成这样就好了。”
后来,有胆大的老人开始在她旁边,依葫芦画瓢地比划起来,动作自然是歪歪扭扭。
钟灵注意到了,她练完自己的套路,收势站定,气息平稳。她走到那位模仿得最吃力的老奶奶身边,没有说大道理,只是笑了笑,声音清脆:“奶奶,您这手抬得太高啦,肩膀会酸的。来,我帮您调整一下,这样是不是舒服点?”她上手轻轻扶正老人的手臂,动作轻柔而专业。
老奶奶惊喜地连连点头:“哎哟,是舒服多了!姑娘,你真好心!”
从那天起,钟灵练完拳后,会特意留出十几分钟,教这些感兴趣的老人家几个简单的舒活筋骨的动作,比如“两手托天理三焦”、“左右开弓似射雕”这类改良过的、适合老年人的养生功法。她教得耐心,语言也通俗有趣:“想象自己是一棵大树,脚要像树根一样稳稳扎在地上……”
消息像长了翅膀,清晨的广场越来越热闹。加入晨练队伍的老人和孩子越来越多。孩子们模仿着钟灵的动作,虽然姿势滑稽,却个个兴致勃勃;老人们在她指导下,慢慢活动着僵硬的身体,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广场一角,俨然成了一个充满活力的露天健身角。
这天清晨,夏芜难得早起,带着小今越来广场散步,远远就看到了这热闹的一幕。小今越立刻被吸引,指着那边:“妈妈,看!好多爷爷奶奶在跟那个姐姐学跳舞!”
夏芜定睛一看,不由得也笑了。那不是跳舞,但那蓬勃的生机比舞蹈更动人。
钟灵刚指导完一位老爷子如何正确转腰,一回头,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微笑的夏芜和小今越。她认得夏芜,来东华镇这段时间,她早已听说了这位“桃源”缔造者的许多故事。她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大方地走了过来。
“夏芜姐,你好,我叫钟灵。”她伸出手,笑容爽朗,带着习武之人的干脆。
夏芜与她握了握手,感觉她掌心有薄茧,却温暖有力。“你好,我看你带领大家晨练好多天了,效果真好。”
钟灵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尖:“我就是自己练,大家看着有趣,跟着动一动。能帮大家活动活动筋骨,我也开心。”她看了看好奇地仰头看着自己的小今越,蹲下身,与她平视,“小朋友,想不想学?”
小今越用力点头。
夏芜看着钟灵明亮坦诚的眼睛,问道:“你打算一直留在东华镇吗?”
钟灵站起身,目光扫过广场上那些还在认真比划的老人和孩子,又看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语气坚定起来:“嗯!我想留下来。这里……很好。山好,水好,人也好。我家里是祖传练武的,到我这一代,兄弟姐妹都不愿学了。我不想让这点东西断在我手里。”她看向夏芜,眼神带着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夏芜姐,我想在镇上开一家武馆,不大,就教些强身健体的基础功夫,还有适合老人孩子的养生功法。你看……成吗?”
夏芜几乎没有犹豫。她欣赏这种带着一技之长、并愿意扎根下来的年轻人。东华镇需要活力,需要更多元的文化,也需要这种积极健康的生活方式。
“当然成。”夏芜笑道,“镇子东头好像有个临街的铺面空着,不大,但带个小院子,练功应该合适。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
钟灵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真的?太谢谢你了,夏芜姐!”
“不用谢我,”夏芜摆摆手,“桃源是因为大家才变得更加美好的。”
钟灵看中的那个带小院的铺面,很快就谈妥了。位置不算顶好,有些僻静,但胜在安静,院子里的老槐树枝叶繁茂,投下一地清凉,正好用来夏日练功。租金在夏芜的牵线下,也颇为公道。
接下来的日子,钟灵忙得像只团团转的松鼠。她没有请装修队,大部分活计都自己上手。清洗地面,修补墙壁,给木制门窗重新刷上清漆。她干活利索,力气也大,扛木料、搬砖头都不在话下。邻居们时常能看到她灰头土脸地坐在门槛上休息,捧着个大搪瓷缸子咕咚咕咚喝水,额发被汗水黏在脸上,眼神却亮晶晶的,看着那小院一天天变得齐整。
武馆的招牌是她自己写的,遒劲有力的“钟氏武馆”四个大字,刻在了一块老木板上,透着一股朴拙的硬气。馆内布置极其简单,墙面刷白,地上铺了防滑的青砖,靠墙放着几个木制兵器架,目前还空着。角落里堆着她带来的几个磨损严重的旧沙袋和木人桩,这是她的“嫁妆”。
忙累了一天,傍晚时分,钟灵最喜欢去镇子西头那家“王记馄饨”摊。摊主王大爷和她已经熟了。
“小钟师傅,今天还是大碗,多加香菜辣子?”王大爷笑眯眯地问,手上包馄饨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对!饿死我了!”钟灵响亮地应着,在路边的小马扎上坐下,毫无形象地伸了伸懒腰,关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她吃东西的样子也带着一股子酣畅淋漓的劲儿。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来,皮薄馅大,汤头是用大骨熬的,撒上翠绿的香菜和红亮的辣油。她吹着气,一口一个,吃得鼻尖冒汗,满足地眯起眼。用她自己的话说,“练武的人,肚里有食,身上才有力气。”她饭量不小,尤其喜好这种扎实、热乎、味道鲜明的食物,对精致小巧的点心反而不太感冒。
偶尔,夏芜带着小今越路过,会被她拉着一块儿吃一碗。小今越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好奇地问:“钟灵姐姐,你为什么吃这么快呀?”
钟灵咽下嘴里的馄饨,抹了把嘴,笑道:“小时候练功,我爷爷规定,吃饭不能超过一刻钟。慢了就没得吃,饿着肚子扎马步的滋味可不好受。”她说得轻松,眼底却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关于她的背景,她很少主动提及。只有在某个傍晚,武馆大致收拾停当,她请来帮忙搬重物的几个小区保安喝酒,几杯本地酿的米酒下肚,话才多了些。
她出生在北方一个武术世家,祖上据说出过镖师。她是长孙女,从小被爷爷当成继承人培养。“别的女孩子玩洋娃娃,我玩的是石锁;她们学跳舞,我学的是梅花桩。”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那你怎么跑到我们这南方小镇来了?”一个年轻保安好奇地问。
钟灵沉默了一下,手指摩挲着粗糙的酒杯边缘:“我爷爷走了。家里……觉得女孩儿家练这个没出息,不如早点嫁人安稳。叔叔伯伯们想把祖传的院子卖了分钱。”她仰头喝尽杯中酒,哈出一口辣气,眼神却清亮,“我不乐意。那院子,那拳谱,还有爷爷教的这些东西,不能就这么没了。我就带着我的东西,出来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在座的人都听出了其中的决绝与不易。一个年轻女孩,带着一身功夫和一点微薄的积蓄,独自南下,寻找一个能安放梦想和传承的地方。
“找到这儿,我觉得对了。”她看着院子里在暮色中轮廓渐深的槐树,笑了笑,“这里的人,不觉得我奇怪。孩子们愿意跟我学,老人家愿意跟我练,这就很好。”
武馆开张那天,没有鞭炮锣鼓,只在门口贴了张红纸,上书“钟氏武馆,强身健体,授业传艺”。第一批学员,自然就是那些清晨在广场上跟着她锻炼的老人和好奇的孩子们。她根据年龄和体质分了班,给老人的是舒缓的养生功,给孩子的则是打基础、培养兴趣的趣味武术操。
清晨,武馆小院里,“嘿哈”之声稚嫩却充满活力;傍晚,槐树下,老人们缓慢而认真地比划着云手。筋骨舒展的声音,混合着孩童的笑语和老人的闲聊,构成了武馆独特的烟火气。
钟灵穿梭其间,时而纠正孩子的马步,时而扶着老人的手臂调整角度。她的身影在晨光与暮色中,挺拔而坚定。她不再只是一个外来的练拳女孩,她的根,正随着这武馆的烟火气,一点点扎进东华镇温润的土壤里。
零零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