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马在这黄土塬上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太多来来往往的干部。可要说最让我打心眼里佩服的,还得是方稷。
那年初春,公社通知说要来个部里的专家。我心里直打鼓——前年来的那个王专家,在村里待了三天就嫌伙食差,临走还顺走两只老母鸡。这回不知又是个什么人物。
初见方稷那天,我特意穿了件半新的中山装。没想到从吉普车上下来的是个清瘦的年轻人,戴着副眼镜,拎着个边角都磨白了的公文包。他伸手和我握手时,我瞧见他那双手——指节分明,指甲缝里干干净净,一看就不是干农活的手。
"完了,"我心里想,"又是个来镀金的。"上面明明说会派一个人来解决我们的实际问题,怎么会派一个文弱书生来呢。
但人来都来了,只能先安排他住下,我特意把最宽敞的窑洞腾出来,谁知他摆摆手:"我和技术员住一起就行,方便工作。"那天晚上查夜,我看见他窗前的煤油灯亮到后半夜。
第二天天没亮,我就被敲门声吵醒。开门一看,方稷挽着裤腿站在门外:"马书记,咱们的试验田在哪?"
我领他到村东头那片最贫瘠的地。他蹲下身抓起把土,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又掰开仔细看。那专注的神情,让我想起给牲口看病的老兽医。
"这地缺有机质,"他把土递到我面前,"您闻,连土腥味都淡。"
我心想:这专家倒是不一样,看来是有两把刷子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眼看着这个白面书生一日不歇的忙碌。
他跟着我们一起挑粪,手磨出血泡也不吭声;天不亮打着电筒也要在地里测墒情。最让我感动的是,他从不嫌弃乡亲们。一遍又一遍的教授我们农田里的知识,最开始我本来觉得,种了一辈子的地还用你教,但事实就是,如果不是方稷说,那些知识我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但真正让我对他刮目相看的,还是打井这事。
我们村打不上井不是一天两天了。前前后后申请了七八年,每次县里都说"研究研究"。我都快死心了,只有方稷不信这个邪,一而再,再而三的帮村里奔波这事情。
那段时间,他天天往县里跑。
早上揣两个窝头出门,晚上顶着星星回来。水利局的人躲着他,他就守在办公室门口。有一次我去找他,看见他正给水利局长的秘书讲解打井方案,那份耐心劲儿,比我教孙子写字还仔细。
第五次从县里回来,他嘴唇干得裂了口子。我半夜给他送窝头,忍不住问:"值得吗?为口井这么拼命?"其实在我心里想的是,为我们这些人,值得吗?这么拼命。
他啃着窝头,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吓人:"井不打成,种树就是空话。马书记,咱们不能总靠天吃饭。"
没想到的是,后来井真的打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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