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坳一战,北汉军以雷霆之势歼灭和收降了绵津见所部,火铳之威与骑兵之锐,彻底震慑了战场。然而,胜利之余,一个巨大的疑问萦绕在北汉君臣心头,尤其是让熟知倭人特性的吴权和难升米感到困惑不解。
此地距离叛军老巢邢马台城已不足十里,城头旗帜隐约可见,方才激战的声响与冲天的硝烟,城内守军绝无可能不知。按照常理,尤其是根据吴权来自后世的认知和难升米对本国人的了解,倭人军队素来以“团结”、“注重袍泽之情”着称,即便在劣势中也往往会竭力救援被围的友军。可为何整整一个下午,直至绵津见部全军覆没,邢马台城方向始终紧闭城门,未派一兵一卒前来救援?这反常的静默,比一场激烈的援救战更让人不安。
“事出反常必有妖。”吴权在中军帐内踱步,眉头紧锁,“难升米,你确定倭人见同胞受难,必会救援?”
难升米也是一脸困惑与凝重:“陛下,下臣绝无虚言!此乃我……乃倭国部族间自古相传的生存之道,若非血海深仇或极端情况,断不会坐视同族被外人屠戮而见死不救。相壹此举……实在有违常理!”
吴权沉吟着,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另一个时空里,那些在侵华战争中往往死战不退、甚至发动“万岁冲锋”也要救援被围部队的日军形象。团结,确实是那个民族在军事上的一大特点。可眼前这一幕,却彻底颠覆了这种认知。
“去,把那个绵津见带上来,朕要亲自问他!”吴权下令,他必须弄清楚城里的状况。
很快,身上带伤、神情萎靡的绵津见被押解进帐。在难升米的翻译下,吴权开始仔细盘问。
起初,绵津见还有些闪烁其词,但在吴权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逼视下,以及考虑到自己已是阶下之囚、城内同僚却见死不救的愤懑,他终于吐露了实情。
原来,邢马台城内看似兵力尚存(连同大物主逃回的残部,总计仍有一万三四千人),但内部早已非铁板一块,而是派系林立,矛盾重重。大致可分为三股势力:
第一股,是国相相壹的嫡系本部人马。这主要是相壹自己家族的武装力量,以及他长期担任国相时拉拢、培植的死忠分子,人数约有五、六千人。他们是此次叛乱的核心发动者和最大受益者,对相壹最为忠诚,装备也相对最好,控制着城防的核心区域和指挥权。
第二股,是以大物主为首的十七部族联军。这些部族原本各有山头,是在相壹许以重利、威逼利诱下才联合起来的,人数约有三、四千(经过奈良河岸和此次溃败,实际可能更少)。他们与相壹是合作关系而非从属关系,各有自己的算盘。大物主新败于典韦,实力受损,在联盟内部话语权下降,且对相壹让他的部族军打头阵、消耗实力的做法早已心存不满。救援绵津见?他们巴不得相壹的嫡系多损失一些。
第三股,则是被迫投降的原邢马台王室部族军队。这部分人马约有二、三千人,是在女王被囚、国都被叛军攻破后,为了部族生存不得已才屈从于相壹的。他们内心依然忠于卑弥呼女王,对相壹是敢怒不敢言。此刻,他们被相壹和大物主的联军监视、压制,自身难保,更谈不上主动请缨出城救援了,甚至可能暗中期盼北汉天兵早日破城。
绵津见苦涩地说道:“相壹国相……他担心一旦派兵出城救援,城内守备空虚,那些心怀异志的王室旧部可能会趁机作乱,甚至打开城门……而且,大物主那些家伙,刚刚吃了败仗回来,惊魂未定,也坚决反对分兵……所以,所以他们就把我和我的部下……当成了弃子!”说到最后,他语气中充满了怨恨。
听完难升米的翻译,吴权恍然大悟,心中的疑团顿时烟消云散。他嘴角露出一丝了然而又带着讥讽的笑意。
“原来如此……内部倾轧,互相猜忌,利益联盟……呵呵,看来这‘团结’也是有前提的。”吴权对难升米,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在绝对的利益和权力面前,所谓的同胞之情、袍泽之谊,也不过是随时可以牺牲的筹码罢了。”
他站起身,走到帐外,遥望着暮色中那座看似坚固的邢马台城。此刻在他眼中,这座叛军的最后堡垒,已然不再是铁板一块,而是充满了裂痕。
“传令下去,全军休整,饱餐战饭!明日拂晓,攻城!”吴权的声音充满了自信,“另外,让那些降兵,尤其是原王室的降兵,吃饱饭,告诉他们,他们的女王卑弥呼很快就能重获自由!朕,要让他们亲眼看到,负隅顽抗者和迷途知返者的不同下场!”
了解了城内的虚实与矛盾,吴权已然找到了破城的关键。或许,根本不需要强攻,这座看似团结的堡垒,就会从内部自行瓦解。他要利用的,正是叛军内部那深刻的不信任与利益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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