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沉闷又刺耳的巨响,像惊雷般炸响在古乡村的村头。
这声响不是天雷滚动,也不是山石崩塌,而是硬生生砸在木头桌面上的狠劲,瓷碗碎裂的脆响紧跟着迸发,白瓷片溅得满地都是,其中一块弹到墙角,撞在斑驳的泥墙上,发出细碎的回音,才缓缓落下。
古乡村是个靠近在海边褶皱里的老村子,青石板路顺着山势蜿蜒,黑瓦灰墙的农舍错落有致,村头那棵老榕树怕是有上百年了,枝繁叶茂,浓荫如盖,平日里是村民们纳凉闲谈的聚集地。而此刻,巨响就来自老榕树下那座还算气派的大院——林家老宅。
林家曾是古乡村的大族,祖上出过秀才,老宅也是村里少有的青砖院墙,只是年月久了,院墙顶端的青砖有些松动,墙根爬满了青苔,透着几分衰败的气息。
堂屋里光线昏暗,唯一的一扇木窗糊着旧纸,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投进来的光影也跟着摇曳。屋内摆着一张发黑的八仙桌,几条长条凳东倒西歪,地上除了碎瓷片,还散落着几粒没喝完的糙米粒。
林海站在八仙桌旁,身形高大,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卡其布褂子,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胳膊。他刚回村没两天,脸上还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疲惫,却被这满室的沉闷和手下人的话搅得心头火气。浓眉紧紧拧成一个疙瘩,眼神阴鸷得像山雨欲来前的乌云,下颌线紧绷着,显然是压着极大的怒气。
“海哥,您消消气,消消气……”说话的是王二,他个子不高,身材瘦小,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双手搓个不停,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半步,避开地上的碎瓷片,生怕被林海迁怒。他是林海从小一起长大的跟班,林海离开村子的这些年,他一直守在村里,如今见林海回来,自然又凑了上来。
旁边的刘三也跟着附和:“是啊海哥,犯不着跟这些事置气,咱们先想想办法才是正经。”刘三比王二壮实些,皮肤黝黑,脸上带着几分憨厚,可眼神里却藏着几分精明,他看着林海阴沉的脸色,心里也有些发怵。
林海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的怒火像是被压下去了几分,却依旧带着冷意,他转头看向王二,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确定,亲眼看到那几个女知青,从知青大院搬东西走了?”
王二连忙点头,脑袋点得像捣蒜,语气肯定:“海哥,这事儿我还能骗您吗?今天下午日头正毒冷的时候,我刚好在村头老榕树下乘凉,就看见牛车从知青大院那边过来,上面坐了五个女知青,还有她们的箱子、被褥,连带着几本厚书都搬上来了。我特意跟上去看了,牛车直接往蛤蟆湾那边去了,最后停在那座新盖的榨油坊门口,她们把东西都搬进去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后来我去问了知青大院的张会计,他说那五个女知青确实是申请加入副业队了,以后就住在蛤蟆湾的榨油坊里,跟着副业队干活。村里好多人都看见了,不光是我,李大叔、王大娘他们都瞧见了,这事现在村里都传开了。”
“蛤蟆湾?副业队?”林海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两个名字他回来后倒是隐约听过几句,可没往心里去,此刻听王二说得真切,不由得追问,“什么来头?一个副业队,还能让女知青都搬过去住?”
他离开青峰村三年,这三年里村里显然发生了不少他不知道的事。当初他走的时候,村里还是老样子,知青大院里的知青们要么埋头种地,要么盼着回城,哪有什么副业队?蛤蟆湾更是村里没人愿意去的地方,那边都是荒滩,杂草丛生,离村子又远,除了偶尔有人去放牛,平日里连个人影都少见,就连对面黄皮村也不愿意过来那里。
刘三见林海问起,连忙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复杂,有羡慕,有敬畏,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海哥,您不在村里这三年,变化可大了。这副业队的队长,原本是去年夏天来咱们村落户的知青,叫江奔宇。”
“江奔宇?”林海在嘴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陌生得很,“一个知青,能掀起什么风浪?”
“海哥,您可别小看他!”刘三急忙说道,“这江奔宇可不是一般的知青。他刚到村里的时候,背着个旧行囊,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看着瘦瘦弱弱的,谁也没把他当回事。可您猜怎么着?他不光会认字读书,还懂打猎,识药材,山里的东西就没有他不认得的。”
“刚落户那阵子,他除了夜晚巡逻之外,他每天天刚亮,交接班后就背着背篓进山,傍晚才回来,背篓里要么是猎物,要么是满满的药材。他打猎的枪法准得很,山里的野猪、野兔,只要被他盯上,很少有跑掉的。而且他识药材,什么当归、黄芪、柴胡,他一看就知道,采回来的药材成色好,镇上的药铺都愿意收,给的价钱还不低。”
王二也跟着补充:“是啊海哥,我还记得去年冬天,张大爷家的小子进山砍柴,迷路了,天快黑了还没回来,张大爷急得直哭,村里好多人都进山去找,找了大半夜都没找到。最后还是江奔宇,凭着一点脚印和折断的树枝,在深山里找到了那孩子,当时孩子都冻得快没知觉了,江奔宇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给孩子穿上,还拿出随身带的草药,给孩子搓手脚,硬是把孩子背下了山。从那以后,村里好多人都觉得这知青靠谱。”
“后来,他就用自己打猎采药攒下的钱,买了蛤蟆湾的一块宅基地。”刘三接着说,“您也知道,蛤蟆湾那地方以前就是片荒滩,全是石头和杂草,没人愿意要。可江奔宇偏偏就看中了那儿,他自己带着工具去开垦,把荒滩平整出来,又去镇上请了工匠,盖起了两层的青砖瓦房。”
“那青砖瓦房,在咱们村里可是独一份!”王二的语气里满是羡慕,“红砖墙,黑瓦顶,窗户还装了玻璃,亮堂堂的。盖起来的时候,全村人都跑去看,啧啧称奇,都说江奔宇有本事,能在那种地方盖起这么气派的房子。当时还有人说,这知青怕是要在咱们村长期待下去了。”
林海的脸色越来越沉,他没想到一个外来的知青,竟然能在村里站稳脚跟,还盖起了青砖瓦房,这在以前是林家才能有的待遇。
刘三似乎没察觉到林海的脸色变化,继续说道:“更厉害的还在后面呢!前段时间,听说江奔宇在山里救了个香港人。那香港人是来内地出差的,不小心在山里迷了路,还遇上了暴雨,摔下了山坡,腿都摔断了。江奔宇采药的时候刚好听到他的呼救声,就顺着声音找了过去。”
“当时那香港人伤得很重,江奔宇用自己采的草药给他包扎伤口,又把他背下了山,带回自己的瓦房里照顾。那香港人在他家里住了半个多月,腿好了之后,非要给江奔宇感谢费,听说给了足足一万块!”
“一万块?!”王二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脸上满是震惊,“海哥,您想想,咱们村里人均年收入也就百十来块,一万块那可是天文数字啊!当时这事儿传遍了整个青峰村,还有周边的几个村子,大家都惊呆了,都说江奔宇运气好,救了个有钱的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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