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来到周刻面前蹲下,轻轻喊了一声哥。
周刻擡起手捂着眼睛,艰涩道:“我如今不是了。”
祭司笑了笑:“于我而言,神魂都是同一具。”
“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我想也是。”祭司盘腿坐下,“不然也不会一世又一世跑来。真神奇,他竟还能找到你。”
“什么……意思?”
“狐妖能找到你,不外乎是能感应到你的气息。你被偷走后,神殿中人恨啊。”祭司伸出手指在周刻面前的空地划阵,“他们找不到你,只好推算你和他的渊源。后来作为报复,他们列了一个阻隔的阵法,让他今后再也无法嗅到你的气息。来世人海茫茫,他大海捞针,你自过红尘。”
周刻手收紧。
“我小的时候也恨这只狐妖哩。”祭司笑叹,“哪哪都算得刚刚好,多自私的一只妖啊。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我问你恨否,哥说,怎能不恨。”
恨他走投无路,恨他囚人囚己。
还恨他叫人放不下。
当年周游百川,何尝不是拖着身后的狐妖遍走,舒朗豁达都好,希冀他的目光能转移到偌大浩瀚天地,希冀他得遇世间任何美好。
那狐妖怎么能比他还像个小孩呢。
“可你看,两百年过去,我都已将仇恨放下了。”祭司唏嘘,“狐妖还像千百年前一样。”
周刻牙根咬紧,死死闭上了眼。拨开纷杂记忆,这一世的六岁雪夜,白衣的大妖怪自野兽群里救下了他一家,带着他去了无果山。十一年里,他再不曾见到他,直到去年仲春下山,他才在树上踩他一脚现身。
这一世,来的刚刚好,来的那般小心翼翼。
“哥,那你将如何?”
钟声响了许久,青吾盯着黑夜里远处的储君寝宫发懵,怔怔半晌,感应到巨树环抱下的沉睡帝宫因为钟声而泛起一点涟漪——
远处,衣衫不整的狼狈凡人撞开门,摸索着宫墙四顾,最后望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刹那间,青吾几乎怀疑他隔着重重迷障看见了自己。
凡人开始逐光奔跑。
青吾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巨树上惹眼的闪烁星茫全部散开。他显然没有做好临别前再四目相对的准备,只想着趁着那凡人沉睡间再雾里看花一回。
他不知所措:“怎么提前醒过来了?”
潜离向浓重夜色里望去,目光穿梭层层楼阁,追及到一个披头散发撞门而出,踉跄而来的凡人。
夜深,帝宫被树妖的妖力包裹着,万人沉睡,灯火熄灭。唯一苏醒的、提前回魂而来的储君身体还没好全,迈着略带僵硬的步子摸黑奔跑,看不清前路和听不清耳畔风声,时不时磕撞到这里那里。
他向着帝宫里唯一有光的所在奔跑,他知道树妖在星茫光点里。
“青吾,青吾。”
那沙哑呼唤听得潜离一阵动容,他转头看向债主:“青吾兄,那人叫你。”
青吾呆了一会,随即擡手慌不择路地施法,令满树的星茫熄灭。
潜离:“……”
青吾一屁股坐下,抠着树枝碎碎念:“不见。小狐貍,你帮我一下,施个仙法让他继续睡。我原本就计划好的,待到明天日上三竿,我的雷劫也劈完了,这妖身化为尘土,妖力一散阖宫凡人一同苏醒,就当是一场漫长的梦即可。这厮突然醒来算怎么回事?不见不见,快让他回去睡觉。”
潜离的尾巴随风摇曳,忍不住用一条尾巴捂住脸,感到心酸又无奈:“真不见?没别的办法?”
“我这本体暴走成这样是何其丑陋可怖啊。”青吾抠断了树枝,又笑又吸鼻子,“遭劈的样子肯定也吓人,给老哥留点体面吧。”
潜离喉头酸涩,擡起同尘扇指向黑夜里的大周储君:“那么,我过去用仙术再让他昏睡么?”
“拜托了拜托了。”青吾合掌,“小狐貍,你快去快回,趁着还有点时间,我再瞧瞧你身上的变化。”
潜离叹了气:“那我去了。”
他从树上一跃而下,九条尾巴也没收回去,以尾拨开瞬移时眼前因气流涌动的尘土沙叶。
他循着整座帝宫里唯一的心跳声而去,认为那就是凡人所在。
夜深,星光黯淡,潜离也没有试图去看清目标人物,自然也是感应不出来的。他只是瞬移赶到他面前,想伸手去拍他肩膀以术击晕他,扛回寝宫安置。
他出现是一秒,尾巴也是一秒被抓住。心跳声在耳边炸开,深夜里显得尤为震撼。
“抓到你了。”
零零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