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此刻竟爆发出令人悚惧的火光,像即将燃尽的炭火最后的迸发。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轰然站起,身影在烛光下拉得极长,如同一尊暴怒的邪神。
**“放肆!”他咆哮道,声音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
“朕奉上帝圣旨、天兄耶稣圣旨下凡,作天下万国独一真主,何惧之有?!这天京是朕的圣都,是上帝赐予朕的铁桶江山!你竟敢教朕逃跑?竟敢教朕弃城?!”
他指着李秀成,手指颤抖,声音因愤怒而扭曲:
“不用尔奏!政事不用尔理!尔欲出外去,欲在京,随你便!朕的江山,你不扶,自有人扶!你说我没有兵?我的兵多过长江之水!天兵天将,听我号令!何惧曾妖(曾国藩)?!他不过是上帝派来考验我的磨刀石!朕坐镇天京,自有天父护佑,天兄降临,清妖必灭!必灭!”
“还有你说的陈扶昊,他是个逆贼”
他越说越激动,整个人剧烈颤抖,仿佛已被“神灵附体”。
他挥舞着手臂,像在指挥千军万马,又像在驱赶看不见的邪祟。
大殿中回荡着他歇斯底里的怒吼,与外面死寂的天京形成最残酷的对比。
李秀成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着眼前这个咆哮的“天王”,看着那双燃烧着狂信与疯狂的眼睛,终于彻底明白了——
天京不是被湘军围死的。
是被这“铁桶江山”的幻梦,被这“天父护佑”的谎言,被这“不信任何人”的孤绝,被这拒绝现实、拥抱虚妄的疯狂,一点点从内部蛀空、碾碎的。
他缓缓叩首,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然后,他起身,转身,一步一步走出天王府。
这一次,他没有回头。
夜风如刀,割在脸上。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天幕,轻声自语:
“铁桶江山?呵……不过是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坟墓罢了。”
他解下腰间那枚象征“忠王”身份的玉佩,轻轻放在王府门前的石阶上。
“既然你不信我,那我便不再是你的人。”
“但我仍要带人冲一次。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你的天国。”
“是为了那些还信着‘兄弟’的人,为了那些不愿跪着死的魂灵。”
他大步走向城头,身影融入黑暗。身后,天王府的灯火在寒风中摇曳,像一座即将沉没的孤岛,照亮不了任何前路。
而城外,曾国荃的炮垒之上,一缕硝烟正缓缓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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