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母深吸一口气,知道再劝也是枉然。
她看着兰香那副油盐不进、只剩哀苦的样子,终究是狠不下心完全不管。
大人造孽,孩子受苦。
“兰香啊,”余母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无奈,“钱,表姨是真不能借你。借给你,就是害了你,更是纵容了他。听姨一句劝,真想往后过安生日子,就得狠下心治治他,多想想你那几个丫头。”
余坤安也接口道:“表姐,我娘说得对。男人不能惯,赌瘾必须戒。现在政策好了,分田到户,只要肯下力气,饿不死人。你把他捆家里,打也好,骂也好,断了赌的路,日子才能有盼头。”
兰香看着余母和余坤安态度坚决,丝毫没有松口借钱的意思,眼里的光一点点黯了下去。
她默默地用衣袖擦干眼泪,站起身:“表姨,安子表弟……我,我知道了……饭我就不吃了,我……我回去了。”
说完,她低着头就往外走,背影十分凄苦。
余母看着她离去的身影,重重叹了口气。她转身进了里屋,不一会儿,提了个旧背篓出来,快步追了出去。
“兰香!你等等!”
院子门口,余母追上了兰香,不由分说地把背篓塞到她手里。
余母在背篓里放了半袋自家磨的白面,一条用棕榈叶包好的猪肉,还有一包红糖。
最后,余母又从贴身衣兜里摸索出一张大团结,强硬地塞进兰香手里。
“拿着!这不是借,是表姨给孩子们的!回去……唉,回去好好想想我的话!”余母声音有些发硬,“大人咋样都能熬,别苦了孩子!”
兰香看着背篓里的东西和手里的十块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就消失在土路尽头。
余母站在路口,望着那人影变成一个小黑点,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慢慢踱回院子。
她坐在台阶上,脸上有些愁色:“哎……这赌字,真是沾不得。一沾上,一个好端端的家就散了架了。你兰香表姐看着都不像才三十出头的人,人变老了好多,以前好端端一个姑娘,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唉~~~”
余坤安宽慰道:“阿娘,你别往心里去。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咱们家仁至义尽了。”
余母抬头瞥了他一眼:“唉,还算你小子心里有数,以前再怎么混账都没有沾这些不该沾的……”
他赶紧笑嘻嘻地表忠心,“那是,你儿子我脑子清醒,顶天也就跟人打点小牌,娱乐一下,绝不沾赌。”
余母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要是敢沾那玩意儿,我跟你爹,早就一人打断你一条腿,让你爬都爬不出这院子!”
余坤安转头看向跟出来的王清丽,寻求安慰:“媳妇儿,你看咱娘,多凶残。”
王清丽抬起头,抿嘴一笑,声音温温柔柔,“我觉得娘说得对。你要是敢赌,我就把你撵出家门,孩子我自己养,就当孩子他们爹早没了。”
余坤安立刻换上一副严肃面孔,斩钉截铁地说:“媳妇儿英明!就该这么办!咱们坚决拥护家庭和谐,抵制一切黄赌毒行为!”
余母看着他那耍宝的样子,原本郁结的心情散了大半,忍不住笑骂了一句:“德性!”
王清丽也转身继续忙着干活,不过嘴角漾开一抹浅浅的笑意。
余母从台阶上站起身,拍了拍裤子,准备去伙房帮着张罗晚饭。
可脚步刚挪动,又顿住了,她回头看向余坤安,又重新敲打了一番。
“老三,你给我听好了,那赌钱的玩意儿,你要是敢沾上一星半点,与其等着将来被外人剁手剁脚,丢尽咱家颜面,老娘我宁可先下手为强,亲自敲断你的腿,让你安安生生在这院子里待一辈子!”
“???”余坤安听得后颈一凉,人都麻了,“啧,我的亲娘。你儿子我以前是混,可啥该碰啥不该碰,我心里也是有数的!”
他现在就想踏踏实实把日子过好,挣钱养媳妇养孩子,怎么可能去沾那东西?
余母却仍是瞪着他,就差要他对天发誓了。
余坤安赶忙转移话题:“阿娘,我明天一早进城去。你有没有啥想买的?尽管给你儿子开口!你看看外人都知道我挣大钱的,正好孝敬你。啧啧啧,就连兰香表姐都听说我发了财……”
“呸!”余母啐了一口,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模样,“别人给你吹两句话,你还真就飘上天了?你自己是什么样的,心里没杆秤?别人说破天,那是别人的嘴,你自己得清楚斤两。我要买啥,自己兜里有票子,用不着你瞎显摆。”
“是是是,你说的是,你不缺钱。”余坤安赶紧配合点头。
余母这才满意,嘴里依旧念念叨叨的,转身进了伙房。
到了饭点,桌子上摆着一大盆刚卤煮好的下水,大肠小肠猪肚猪耳朵,酱色浓郁,油光发亮,冒着热气。
余母走到院子门口,扯着嗓子喊大人小孩回家吃饭,不一会儿,孩子们就叽叽喳喳跑进了院子,余父他们也都陆续进进屋上桌吃饭。
孩子们虽然馋的要流口水了,却都还记得卫生,乖乖跑到水盆边,就着盆里的清水把手洗干净,这才争先恐后地去拿碗筷。
余坤安夹起一块脆生的猪耳朵,配上一口杨梅酒,满足地眯起眼,嘴里含糊不清地赞道:“唔……咱家老太太这卤货的手艺,真是绝了!简直比那国营饭店大师傅做的都够味儿!”
坐在上首的老太太闻言,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好吃就多吃点,往后阿奶多做几次,让你吃个够!”
“那可说好了,阿奶,你这手艺我从小吃到现在,就没吃腻过,以后也不会吃够的。”余坤安哄老太太的话张嘴就来。
余文波嘴里塞得鼓鼓囊囊,也忙不迭地跟着附和:“就是就是!阿祖做的肉,天下第一好吃!肯定比国营饭店的强!”
余母被逗乐了,戳了下他的小脑门:“你个小人精,国营饭店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就知道跟着你老叔瞎起哄!”
“哼!我老叔说的准没错!”余文波不服气地昂起头,“阿祖做的好吃的,我就是吃到像老叔这么高这么大,也吃不够!我要一直吃,一直吃!”
“好好好,阿祖啊,就一直给你们做,做到做不动为止。”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满屋都是快活的气氛。
热热闹闹地吃完晚饭,余母忙着去灶间炒制椒盐,准备腌制猪肉。
余坤安则开始收拾明天要带到城里卖的干货,王清丽跟在一旁帮他整理、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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