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实话说,回去没多久,就听说大唐的兵马要收复长安了。小人这做过一回叛徒的人,怕是会不得好死,这才速速的逃了。”
乐山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你说他墙头草吧,但这乱世之中,普通人想要活下去又能怎么办呢?
“小人除了当过几年兵,会耍几下刀枪,也没别的本事,变卖田产的钱很快就用光了,妻儿老小还有几张嘴要养活,这才在这麻虎镇入了寇,做些这见不得人的营生。”
“让你不要作贼寇的走狗,你到自己做起了贼寇。”
“恩公有所不知,我们虽然图财,却不害命,这些胡商每次经过,我们只求其所带钱两的十分之一,只要交了钱,还会保他们沿路平安。所得除了我们自己养家糊口,剩下的都拿去接济当地的百姓,不瞒二位恩人,可比我当唐兵和胡兵的时候心安理得多了。”
乐山心知他说的有理,都说兵匪一家,如今这世道,匪还比兵强一些。
“这位胡商可是恩公的朋友?”匪首看见粟特人站在乐山身后探头探脑。
“算是吧。”乐山勉强说道。
“这还你!”匪首把银两袋子丢回给了粟特商人,道,“还不谢谢恩公!”
粟特人千恩万谢,乐山也只有苦笑一声。
“还未请教这位大哥姓名。”乐山看此人比自己大几岁,心地不算坏,几次相遇也算是机缘巧合。
“小人姓孟,不敢请问恩公尊姓大名。”
“我姓李。”
“李恩公饶命之恩,小人无以为报,恩公若有任何吩咐,小人万死不辞。”
乐山没有说话,冲着孟姓匪首摇了摇头,心想让他不要再当贼寇也无济于事,蜉蝣在世,谁都是为了活下去。
绿林好汉们做完了生意,纷纷撤回了艋舟,孟姓匪首再次叩拜过乐山,也离开了商船。乐山看着江面上渐渐消失的点点火光,感慨百姓的命运如这火把一般,时明时暗,最终都会被黑暗吞没。
回到船舱之内,乐山先查看了鹿呦呦的伤势,呦呦情况稳定,只是还需要多休养。
乐山与韦雪正打算休息,却传来了敲门声,乐山打开舱门一看,是那粟特商人。
“恩公,在下特来感谢英雄的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再说那些人也是求财,没想害命。”
“话不能这么说,没有英雄出手相助,后果亦未可知。”粟特商人一边说着,一边送上一个包袱,说道,“小小意思,希望恩公笑纳。”
乐山苦笑了一声,摆摆手,生意人眼中,真的只有钱。
“话说回来,你们为何宁可缴钱给贼匪,却不报官,请官府加强这沿岸的治安?”
“恩公,有所不知,这兵荒马乱的,北边的战乱都还没平息,常有叛军流窜,官府哪有心思管这些盗匪。”
粟特商人见左右无旁人,还是压低了声音说:“更何况,要是让官府管啊,说不定搜刮的比这些强盗还要狠呢。”
乐山点点头,他知道这粟特商人说的没错。
“尤其是我们这些胡商,恩公可知前两年的刘展之乱?”
刘展就是在北冥教薛巡礼的怂恿和支持下反叛的,乐山怎会不知,只是不愿多说罢了,便未置可否。
“那刘展之乱虽然被田神功平定了,但是那田神功入据扬州之时,大掠民财,杀胡商数千之众!”
“如此滥杀无辜,朝廷竟也放任不管?”
“何止放任,我听说那田神功还被‘赐铁劵’,与与李光弼、仆固怀恩等功臣一道‘名蔵太庙,尽画像于凌烟之阁’呢!”
粟特商人越说脸色越凝重,叹着气道:“你说我们哪敢跟官府打交道啊!”
“既是如此,只能自求多福了。”乐山推开了商人递过来的银子,坚决不授。
粟特商人无奈,只得收回了包裹,看了一眼病榻上的鹿呦呦说道:“我看这位姑娘身体抱恙,我知同行的药材商那里有不少好药材,我去给恩公拿些过来。”
“不必了,我们已服过药,休息数日便可。”韦雪打断了商人的话,自己已经给零呦呦服用过玄霜白琅,世上再也不会有比玄霜白琅更好的伤药了。
“我们那些粗鄙的货色自然比不上两位大侠的灵丹妙药,不过俗话说‘三分治,七分养”,我每日让我那丫鬟熬些补药过来,也是好的。”
粟特商人说完也不久留,唯唯诺诺的退出了三人的船舱,看他一片好意,乐山和韦雪也不便再拒绝。
又行了数日,果然无事,到了江西,舳舻折返,换做大船。商人们早就订好了商船,船主叫俞大娘,航船之大,操驾之工数百,居者养生送死嫁娶悉在其间。乐山和韦雪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船,当初薛景仙的船队在它面前就如同舢板。他们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彪悍的女把头,威严粗犷,竟把一班五大三粗的船工管的服服帖帖。
粟特商人果然让他的丫鬟每日送补药前来,大船平稳舒适,鹿呦呦休养的不错,气色也日渐好了起来。
越往南行,景色也变得越发的柔美,然而粟特商人却在此时病倒了。
俞大娘的商船上虽然也有医生,但无论如何施治,粟特商人却始终高烧不退,病入膏肓。
粟特商人让俞大娘把请乐山来到自己的舱房,似有托孤之意。
粟特人靠在床上,看到乐山进来,示意丫鬟把自己扶起来,却又非常勉强,乐山示意他不要乱动。
“这位大侠,上次多谢大侠出手相助,我这个样子恐支撑不到扬州了,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吧。”看到粟特人这个样子,乐山也不好推诿。
粟特商人把丫鬟先打发了出去,然后拿出自己那把玉雕手柄的匕首。乐山以为他要把匕首交给自己,没想到,他掀开自己的衣襟,猛的将匕首扎进了的大腿。
乐山吓了一跳,没想到更触目惊心的还在后面。只见粟特人使劲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用匕首划开自己的大腿,从里面取出一颗带血的明珠。
“此乃玉清真人之宝,千万年人无见者,信天下之奇货矣。大侠有朝一日若回长安,请将此物交予西市宁德珠宝行吾儿康大成。大侠若不回长安,自己留着便是,也不枉我们同船共渡,谢大侠相助之恩。”
粟特人说完就昏死了过去,乐山看着那血淋淋的珠子,犹豫了一下,撕下一块衣襟裹了起来,立刻叫丫鬟去请大夫。
大夫查看了粟特商人的情况,给伤口敷了金疮药,稍作缝合。原来之前高烧不退,就是因为异物在体内形成了感染。
乐山把明珠清洗了一下啊,包裹起来,回到自己的船舱内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韦雪和鹿呦呦。
“果然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韦雪听完摇摇头,心想,这人为了钱财,对自己也真够很的。
“他肯定是怕沿途被人抢了去,或是想少缴些买路钱,才把这明珠藏在了自己的大腿里。”乐山一边说,一边把那明珠拿出来给韦雪和鹿呦呦看。
想到那宝珠上曾沾有血迹,韦雪和鹿呦呦都嫌弃恶心,掩住口鼻。但那珠子确实罕见,有拳头那么大,晶莹剔透,熠熠发光,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你打算拿着珠子怎么办?”
“还有两三日便到扬州,当然是找个好大夫把那粟特人救活,再还给他。”
“他要是救不活呢?”
“这个么……”
“他就是怕自己死在这路上,被船东丢到海里,他这价值连城的宝贝就不能再帮他们家赚钱了,才交给了你,真是钱比命还重要。”
“先救了再说吧。”
“他怎么不把这宝贝交给他那两个随从下人?”
“定是怕下人不但不救他,还贪了他的宝贝。”
“他就不怕李大哥贪了嘛?”
“他是认定你李大哥侠肝义胆,这行商之人,眼睛真是毒辣。”
又过了两日,商船终于接近了扬州。粟特商人的命还剩下一口气吊着,感染应该已经通过血液传到了心脏,现在即便能够上岸请来好大夫,恐怕也是无力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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