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寒冬,因战乱南下的流民聚集扬州城外,饥寒交迫。腊八施粥是富户积德行善的惯例。韦雪早早就安排人熬制大量粥,在府门前施舍。
腊八当天,李府门前排起长龙。韦雪亲自坐镇,指挥仆役维持秩序,鹿呦呦和云儿也在一旁帮忙。宁儿也裹着厚裘在门内远远看着,目露怜悯。
突然,流民队伍发生骚动!几个饿极的汉子试图哄抢粥桶,场面一时混乱。仆人上前阻拦,推搡中,一个瘦小的流民孩子被撞倒,眼看要被踩踏!
千钧一发,宁儿竟不顾危险冲入人群,一把将那孩子护在身下!混乱中,宁儿的棉袍被撕破,手臂也被划伤。韦雪大惊失色,急忙出手稳住局面。混乱很快平息,那孩子只是受了惊吓。宁儿的行为赢得了流民的感激和围观者的赞叹。李乐山闻讯赶来,看着衣衫破损却护着流民孩子的宁儿,心中感慨万千,对宁儿更多了几分真心疼爱。
回到府中,韦雪却抓着宁儿大骂了一顿,她心中记挂蒋灵儿,对于阿姊的托付最为看重,深怕宁儿有一点差池。
“阿姊,你别再骂宁儿了,他也是好心。”看到宁儿已经被韦雪训斥的留下了眼泪,鹿呦呦忍不住上前劝阻。
“不用你管,我教训孩子还没有你说话的份!”韦雪不但不听劝,还把气连带撒到了鹿呦呦身上。
虽然韦雪对于呦呦心存芥蒂,但一直以来表面上还是和和气气,如此当面发作还是头一回。
鹿呦呦一时间愣住了,却也并不服软,拉起了宁儿就往西厢房走。
“宁儿是仁义,比见死不救强。”
鹿呦呦把宁儿带回房间,亲自为他包扎,温言嘉许。韦雪却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过激的表现,愣在当场。乐山无奈,只能眼神示意云儿快些扶大娘子回房休息。
转眼新年将至,运河部分河段开始结冰,漕运渐滞。扬州城内炭价飞涨,富户尚可,贫者难熬。朝廷传来消息,专权的宦官程元振被流放,但无人觉得宦官之祸已除。
腊月三十的扬州城,活似一瓮煮沸了的琥珀糖浆。运河两岸朱楼彻夜燃着明角灯,灯光揉碎在粼粼波影里,晃得人睁不开眼。各坊巷口,巨大的庭燎火堆已熊熊燃起,松柏枝在烈焰中噼啪爆响,火星如金蛾乱飞,裹着浓烈松脂气味的青烟直冲天际,将漫天飘落的细雪都熏染成了暖金色。傩戏队伍戴着青面獠牙的兽首,踩着高跷,在震天铙钹与尖锐的胡笛声中狂舞驱疫,所过之处,孩童尖叫着躲闪,又被大人笑着推回人潮里讨吉利。
李府张灯结彩,寒风凛冽却难掩节日气氛。年夜饭桌上,李乐山居中,韦雪在左,鹿呦呦在右,云儿坐在她的下首。
屋外,驱傩的鼓乐声、爆竹的噼啪声、邻家孩童追逐嬉闹的尖叫声、更远处隐隐传来的丝竹管弦……无数声响汇成一股巨大而温暖的声浪,包裹着这小小的院落。庭燎燃烧的松柏香气,透过门缝丝丝缕缕钻进来,混合着饭菜的香气、米酒的微醺,充盈在每一个人鼻端。
屋内韦雪正主持祭祖、布菜,一举一动合乎礼法,待他完成了仪式,乐山问道:
“怀远已经睡了嘛?”
“奶妈已经带他去睡了。”
“宁儿呢?”
“宁儿说要放烟花,我怕吵到郎君,让雁玲带他和秋宝到巷口玩去了。”
“正好剩下咱们几个喝酒,倒也清净。”
桌上的细瓷碗碟里盛着精致的佳肴:生切鲈鱼薄片如蝉翼,佐以金橙捣成的齑汁,鱼肉莹白如玉,橙黄似金。进岁鸡整只塞入糯米、板栗、红枣,黄泥封裹后灶灰煨熟,拆泥时异香扑鼻,鸡腹糯饭吸尽精华。蒜、薤、韭、芸薹、芫荽五色辛香生切,盛于青瓷莲瓣碟,蘸酱生食,驱秽迎新。茨菰、荸荠、菱角、莲藕、芡实、冬笋、豆干切丁,与高汤同烩,寓意“大地回春”。分冬笋、嫩蕨、鸡枞菌切丝,浇淋蛤蜊熬制的清冻,形如水晶。层漆盒盛雕花梅脯、蜜渍金橘、盐渍橄榄、蔗浆脆柿,佐茶守夜。
“可惜圆敬师兄已经离开了扬州,否则还可以邀他一道吃个团圆饭。”
“他既不吃肉,也不喝酒,岂不是扫兴。”
云儿举起酒壶,将屠苏酒给每人倒上了一杯,这屠苏酒乃大黄、白术、桂枝、花椒等八味药草入绛囊,悬浸绿酒中,香味奇特。
虽然嘴上说图个清静,但四人围坐,却不免有些沉闷,屋外寒风呼啸,屋内炭火噼啪作响,暖意中夹杂着看不见的硝烟。
还是鹿呦呦先打破了沉默,起身先是对乐山说道:“李大哥,虽然你是家主,但这一杯我要先敬阿姊!”
紧接着举起酒杯,对韦雪说道:阿姊,这一年家里全靠你辛苦操持,妹妹敬你一杯!”
韦雪微微一笑,并未起身,举起酒杯与鹿呦呦在空中一碰,说了声“妹妹有心了”,二人一饮而尽。
见此情景,乐山也举杯相邀,先后与韦雪和呦呦喝了一杯。
云儿低着头,小口吃着碗里的菜,偶尔抬眼看下李乐山,眼神怯怯又带着期盼。
“我们三个一起敬一下李大哥吧!”韦雪看了一眼云儿,向鹿呦呦使了个眼色,二人一同起身,举杯向乐山。云儿见状,也忙放下筷子,跟着站起身来,双手捧起酒杯,杯中的屠苏酒微微晃动,映着她紧张又兴奋的脸庞。
“云儿敬老爷......”云儿的声音细若蚊蚋,却满是真诚。
乐山爽朗一笑,一一与三人碰杯,仰头饮尽杯中之酒,一股暖流自喉间滑下,直抵心田。
三个女人,平日里虽然表面上相敬如宾,私下里却也是勾心斗角,她们是姐妹,是竞争者,是彼此的镜子。
“娘子可还记得,那年在巫溪县遇见李沘的时候,也是除夕佳节。”
“怎会不记得,现在想来,他给我们卜的卦到都灵验了。”
“你还记得当时天赐测的是什么字嘛?”
“好像是个‘汉’字?”
“没错,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他便不是汉人。”
“‘汉’通‘汗’,或是他想算一算复国做可汗的前途。”韦雪未等乐山说完,便抢白道。
“我记得李沘说他前路险阻,如水中捞月。”乐山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他不听。”
“他不听便算了,可惜连累了灵儿阿姊和孩子。”韦雪黯然神伤,放下了酒杯。
“听说代宗皇帝征李泌于衡山,赐金紫衣,李泌终于还是回了长安。”乐山见韦雪的神色,给韦雪夹了一片她最喜欢的生切鲈鱼,岔开了话题。
“他在衡山的时候,等的就是这一天。”韦雪也夹了一块进岁鸡给乐山,回应道,“我没跟你们说过,当年在衡岳寺,我听到他与懒残僧的对话。懒残僧丢了半块山芋给他,让他领取十年宰相,他可是恭恭敬敬的,双手捧起来吃的干干净净。”
“原来还有此番公案,娘子不说,我还以为那李沘是真心隐遁,没想到只是等待时机而已。”
“你是不是也看见了?”韦雪用筷子弄碎了鱼片,丢了半块给脚边的米豆豆,米豆豆喵呜了一声,叼着鱼片走开了。
“当年他躲到终南山去,不也是等着李亨去找他嘛。”
“他算卦那么准,却也能算明白自己的命数嘛?”
“这就不得而知了,但那李豫也算是兑现了对我们的承诺。”
“不过李豫想以泌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却还是被李泌推辞了。”
“很像他的作为。”
“现在坊间传言,代宗对李沘说:‘我所要的就是你这一身。’泌答:‘臣身不归陛下所有,还能归谁呢?’你说这君臣二人欲擒故纵、欲说还休的,是演给谁看呢?”
“郎君和大娘子在说些什么,我们都听不懂了呢。”一旁的云儿插嘴道。
“这有什么听不懂的!”鹿呦呦独自举杯喝了一口,笑着说道,“李大哥在你房中对你说:‘云儿,我所要的就是你这一身。”你必答道:‘妾身不归郎君所有,还能归谁呢?’”
“娘子,你好坏,罚酒一杯!”云儿又羞又恼,抬起鹿呦呦的胳膊,把她杯中剩下的酒狠狠的灌了下去。
“好了,既然大家都这么想喝酒,便不说旁人了,我们不如对偶小技,对不上的人罚酒一杯如何?”乐山难得见三个女人气氛如此融洽,便提议道。
“郎君既说了,我便先来。”韦雪起了个头说道:“《羲经》六子:艮巽坎兑震离。
乐山想了想,对道:“《周礼》一书:天地春秋冬夏。”
“郎君对的好,我喝一杯便是!”韦雪举杯正打算喝,被乐山抬手阻止。。
“唉,你若对不上我的再喝不迟,该我了,人有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
零零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