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盟总部的穹顶天文台,巨大的弧形舷窗像一块被晨露浸润的蓝宝石,将整片星海温柔地拥在怀中。庆功宴的喧嚣尚未完全散去,水晶杯碰撞的余音还在穹顶下轻轻回荡,泽恩长老却独自伫立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
窗外,星舰的流光如同织锦,在深邃的宇宙中穿梭交织,特里姆晶体交易中心的霓虹将云层染成梦幻的蓝紫色。这是联盟成立以来最鼎盛的时代,连空气里都漂浮着甜腻的繁荣气息。
可泽恩长老的目光,却越过那些璀璨的光芒,落在了货运船身后拖曳的淡灰色尾迹上。那痕迹像极了古地球航海日志里记载的船帆磨损印记——再华丽的表象,也掩盖不住内里悄然滋生的朽坏。
“长老,您的安神茶。”身后传来轻细的脚步声,资源部的莉娜捧着温热的骨瓷杯站在阴影里,光脑屏幕的蓝光在她年轻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纹路,像藏着许多未说出口的心事。
泽恩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却暖不透心底那片积了霜的寒凉。“你看那些货运船,”他忽然开口,声音里裹着星风的凛冽,“像不像暴雨来临前,疯狂抢食的蚁群?”
莉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处的星际码头正进行着新一轮交割,特里姆晶体的幽蓝光芒在货舱里此起彼伏地闪烁,像极了蚁群搬运的碎钻。但只有她知道,那些光芒背后,藏着更刺眼的数字。
“三十个标准年。”她调出光脑里的模型推演,红色的预警线像一道尚未愈合的伤疤,横亘在星图中央,“这是我们能给后代留下的缓冲期。之后呢?这些矿脉会变成空壳,就像被吮尽汁水的果核,只剩一层干瘪的皮囊。”
泽恩的指节猛地收紧,骨瓷杯发出细微的嗡鸣,仿佛不堪重负。他想起上周的资源分配会议,泽塔星系的代表拍着桌子嘶吼,说他们的新引擎技术需要三倍于常规的超导矿物。那时只当是场寻常争执,此刻却像一根冰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和平的幻象。
“你说,”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每个字都像从冻僵的喉咙里挤出来,“到时候,现在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盟友,会为最后一块晶体拔剑相向吗?”
莉娜没有接话,只是默默滑动光屏。边缘星域的农业星球正在用三倍于去年的价格,从核心星域购买合成肥料。那些星球的青年正以每月百分之七的速度流失,留下的老人守着龟裂的土地,连灌溉系统的能量块都快要买不起,只能任由麦田在星风中枯黄。
“资源枯竭从来不是均匀的。”她指着光屏上逐渐灰暗的区域,那些代表边缘星球的光点正在一个个熄灭,像被风吹灭的烛火,“有些地方会先渴死,有些地方却还在肆意浪费。”
天文台的门被轻轻推开,文化部的艾拉抱着一个青铜盒子走进来,裙摆上沾着守望者文明母星特有的银灰色沙砾,那是穿越几十光年的距离,才带来的故乡印记。盒子打开的瞬间,古老的吟唱声漫了出来,像从时光深处流淌的溪流,带着千年的温度。
全息投影里,白发苍苍的艾尔丹长老正用灵语诗歌诉说星辰的轨迹,每个颤音都裹着风沙的粗糙,每个转音都藏着对宇宙的敬畏。但他咳嗽的间隙越来越长,吟唱时常被急促的喘息打断,像快要耗尽燃料的星灯。
“这是守望者文明最后的灵语歌者。”艾拉的声音轻得像羽毛,生怕惊扰了什么,“艾尔丹长老说,现在全族能完整唱完《星轨谣》的,只剩他一个人了。孩子们觉得这不如电子混音时髦,连族里最虔诚的祭司,都在偷偷学核心星域的流行调调。”
投影里的老者忽然停住吟唱,浑浊的眼睛望向镜头,像在问一个穿越时空的问题:“等我闭上眼睛,这些刻在基因里的话,还有人记得吗?”
泽恩伸手关掉投影,青铜盒合上的声响沉闷得像块墓碑落地,在寂静的天文台里荡开一圈圈沉重的涟漪。他想起上个月的文化博览会,最热闹的展台前,人类与泽塔人的混编乐队正在演奏,电子音效盖过了所有原生的韵律。那些旋律确实动听,却像加了太多糖的蜜水,喝多了会让人忘了清泉原本的甘冽。
“我们在造一座巴别塔。”泽恩望着舷窗外奔腾的星流,语气里带着深深的疲惫,“所有人都在拼命往上爬,没人低头看看脚下正在松动的基石。”
艾拉忽然从包里翻出一张泛黄的星图,边缘星域的方言标注正在成片消失,像被潮水抹去的脚印。“上周去熔岩星,”她的指尖划过标注着火山歌谣的区域,那里已经变成了空白,“那些传唱千年的歌谣,被改成了旅游宣传片的背景音乐。祖先的训诫全删了,只剩一句轻飘飘的‘欢迎来到火焰之乡’。”
恰在此时,一艘旅游飞船从舷窗外缓缓掠过,游客们举着光脑兴奋地拍照,闪光灯像碎掉的星星,一颗颗砸向那片曾经孕育过古老歌谣的土地,却照不亮正在消失的文明根脉。
三更的钟声从钟楼传来时,经济部的索恩撞开了天文台的门。他的领带歪在一边,眼里布满血丝,公文包的锁扣还挂着半截断链,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安德洛星系刚宣布提高关税。”他把光脑狠狠砸在控制台,贸易条款的红色字体像在滴血,刺得人眼睛生疼,“他们说要保护本地产业,实际上是想垄断新型合金市场。你知道吗?我们的出口产业,三分之一都要靠他们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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