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陵。
夕阳的余晖透过竹帘,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张良正在翻阅各地传来的情报,忽然听见院中传来脚步声。
沉重,缓慢,带着一种风尘仆仆的疲惫。
门被轻轻推开。
大铁锥走了进来。这个魁梧如山的汉子,此刻身上的尘土还未洗净,胡须上沾着风霜。他身后,跟着几个仙家的弟子。
他们的手中,捧着一个不大的木匣。
张良放下手中的竹简,平静地看着他们。
"回来了。"他的声音很轻。
大铁锥单膝跪地,将木匣恭敬地放在案上。那双曾经掷出必杀一击的粗糙大手,此刻却微微颤抖着。
"谋主,"他的声音嘶哑,"任务完成。"
张良没有立刻打开木匣,而是看着大铁锥:"辛苦了。伤势如何?"
大铁锥摇了摇头:"皮外伤罢了。只是......"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那个中庶子,最后是韩王安亲手......"
"我知道。"张良打断了他。
他伸手,缓缓打开木匣。
干涸的头……血,粗糙,冰冷。
"他死前,"张良轻声问道,"可有遗言?"
大铁锥沉默了片刻:"他一直在喊'冤枉',喊'秦王会保我'。直到死前最后一刻,还在喊......"
"喊什么?"
"喊......'我是秦王的人'。"
张良闭上了眼睛。
室内一片寂静。
良久,他睁开眼,将玉佩放回匣中,轻轻合上。
"下去休息吧。"他对大铁锥说,"这一路,辛苦了。"
大铁锥起身,欲言又止。最终,他只是深深地躬身一礼,转身离去。
仙家的弟子们也退了出去。
张良独自坐在案前,看着那个木匣。
然后,他缓缓拿起了那份详尽的报告。
报告是仙家的密探所写,记录了中庶子之死的全过程——
如何被搜出"证据"。
如何被韩王安指控。
如何跪地求饶。
如何被一剑一剑砍死。
还有韩王安那些歇斯底里的话语——
"你想害死寡人!"
"寡人与你无关!"
"寡人对大秦忠心!"
张良的手指,慢慢收紧。
指节泛白。
报告的最后一行,写着:"中庶子尸体被乱刃分尸,血肉模糊。韩王安事后抱头痛哭,口中念叨'我想活'。"
张良将报告放下,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底那翻涌的滔天恨意,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巨大的释然。
和解脱。
他拿起朱砂笔,翻开那份血色名单。
十七个名字,如今只剩最后一个还未划去。
中庶子。
张良的笔尖,悬在这三个字上方。
停留了很久。
然后——
嗤。
一道血红的叉,重重地、缓慢地划下。
仿佛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属于"过去"的气力。
笔落。名销。
如同翻过了一页沉重的旧书。
张良放下笔,从袖中取出一块上好的丝绢。
他开始擦拭案几。
动作很慢,很仔细,优雅而一丝不苟。
其实案几上并没有什么尘埃——那些竹简、那些文书,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纤尘不染。
但他还是认真地擦着。
仿佛要擦去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复仇的血腥。
往事的重负。
还有那些,曾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的恨意。
他擦了很久。
久到窗外的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
终于,他停下了手。
将丝绢叠好,放在一旁。
然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
那眼中的狠毒、残酷,如同退潮的海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冷静。
是谦和。
是一种深藏不露的锋芒。
然而,若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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