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城的晚秋,空气中除了收获的谷物清香,更多了一丝山雨欲来的紧绷。市场的喧嚣依旧,工坊的叮当声未歇,但往来巡逻的赤磷卫眼神更加锐利,城头的岗哨增加了双倍。顾远站在参领府的沙盘前,手指划过代表七大部势力范围的木质标识,眼神冷冽如冰。他放出去的赤磷卫眼线,早已将各种零碎的信息汇聚到他这里——各部兵马异动频繁,粮草暗中集结,通往汉城的几条要道上,不明身份的探马活动明显增多。
风暴将至。这是他作为顶级暗桩的本能判断。
果然,这一日,耶律德光行色匆匆,屏退左右,单独找到了正在校场检视赤磷卫操练的顾远。他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压低声音道:“远兄!紧急消息!我们安插在乙室部和品部的眼线同时传回密报,耶律勒不哥那老东西,压不住场面了!七大部中以乙室部、品部、突吕不部为首,已经串联起来,声称我们汉城垄断盐铁,抬高物价,是要断绝他们的生路!他们正在秘密调兵,恐怕不日就要联合起来,兵发汉城,要强行夺取盐铁之利!”
顾远闻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眼神更加幽深了几分。他停下脚步,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些挥汗如雨、操练着合击阵法的赤磷卫身上,仿佛在评估他们的战力,口中却平静地问道:“殿下,消息确实令人震惊。但不知……大汗和述律平大人那边,可有什么示下?”
耶律德光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不确定:“父汗和额吉……尚未有明确的指令传来。或许……他们还在观望?”
顾远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观望?那两个老谋深算的豺狼,恐怕早就将七大部的反应算计在内,甚至可能乐见其成!他们这是在借刀杀人,也是在……考验!考验谁?考验他和耶律德光,更考验耶律倍!看看谁能在这次危机中展现出足以担当大任的魄力和智慧。
他转过头,看向耶律德光,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钦佩和了然的神情,语气郑重地说道:“殿下!大汗与王妃深谋远虑,此举定然是别有深意!依顾远看,这并非简单的危机,而是一场……对您和大殿下的考较!”
“考较?”耶律德光眼睛一亮,随即又皱起眉头。他太清楚父汗对兄长的偏袒了,无论是资源、汉臣的支持,还是父汗亲自的指点,耶律倍都远胜于他。若非来到汉城后,顾远帮他屡出奇谋,在经济上打得耶律倍节节败退,让他在额吉面前大大露脸,他恐怕依旧被压制得喘不过气来。
“正是!”顾远斩钉截铁,目光灼灼地盯着耶律德光,“殿下请想,七大部作乱,看似凶险,实则是大汗和王妃故意留下的破绽,或者说,是一个舞台!谁能平定此乱,谁就能向所有人证明,谁才是未来最适合统领契丹的雄主!大汗这是在犹豫,是在给两位殿下一次宝贵的机会啊!”
这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击中了耶律德光内心最深处的不甘与渴望!他一直生活在兄长的阴影下,对太子之位早已觊觎已久,只是苦无良策。顾远的话,将他心中的野火彻底点燃了!
他一把抓住顾远的手臂,急切地问道:“远兄!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德光的前程,全靠远兄谋划!求远兄教我,该如何破此危局,又能在此次考较中,压过我那兄长?”
看着耶律德光眼中毫不掩饰的依赖和野心,顾远知道,火候到了。他将自己未来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了这位二皇子身上。阿保机和述律平对他忌惮已深,若非有耶律德光这面旗帜和“未来可期”的投资价值,他恐怕早已被那对豺狼夫妇找借口除掉了。他必须让耶律德光越来越离不开他,他们的绑定必须越来越深,他才能在这权力的绞肉机中活下去,并且活得更好!
顾远深吸一口气,将耶律德光引到一旁僻静处,确保四周无人,这才压低声音,说出了那个他早已谋划良久的毒计:
“殿下,七大部联合,兵力数倍于我,若正面硬撼,即便能胜,也必是惨胜,损耗的是我契丹元气,而且……功劳未必能完全算在殿下头上,毕竟大汗还在,兵马调度大权,未必会全权交给殿下。”他先分析了硬打的弊端,让耶律德光眉头紧锁。
“因此,我们不能等他们来打,更不能硬打!我们要……请他们来!”顾远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光芒。
“请他们来?”耶律德光愕然。
“没错!”顾远声音更沉,如同毒蛇吐信,“殿下可还记得,我们汉城赖以制约诸部的,除了技术,最重要的是什么?”
“盐!”耶律德光脱口而出。汉城掌控的盐池,是契丹各部赖以生存的命脉。
“对,盐!”顾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们有盐池,常年供给各部,他们吃得安心,用得顺手,却似乎忘了……这盐池,是有主人的!我契丹没有白吃的羊肉,天下更没有白吃的午餐,更没有永远无偿的供给!”
他微微前倾身体,话语如同带着魔力的毒液,缓缓注入耶律德光的心中:“我们可以派人,秘密前往七大部,尤其是那些摇摆不定、或并非铁心作乱的首领那里,传达这样一个意思:‘我们大汗拥有盐池,诸位各部首领都曾受益。然而诸位只知取盐便利,可曾想过盐池亦有主人?如今盐池产出不易,耗费巨大,诸位是否应该前来犒劳一下我和我的部下,以示感谢和继续合作的诚意?’”
耶律德光听到这里,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他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顾远继续道:“我们将姿态放低,以‘感谢’和‘商讨后续供盐事宜’为名,邀请各部首领前来汉城赴宴。他们正为盐铁之事焦头烂额,我们主动抛出‘商讨’的橄榄枝,他们必定认为这是我们服软、寻求妥协的信号!再加上以往的交情和盐池的诱惑,他们大概率会放松警惕,前来赴宴!”
“然后呢?”耶律德光呼吸有些急促。
顾远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然后?待他们酒酣耳热,戒备全无之时,殿下可预先埋下刀斧手……届时,只需一声令下,便可将这些心怀异志、威胁大汗基业和殿下未来的首领,一网打尽!群龙无首,七大部必然陷入内乱,届时殿下再以雷霆之势,或分化拉拢,或武力征讨,平定乱局,易如反掌!此乃……擒贼先擒王!不战而屈人之兵!”
静!死一般的寂静!
耶律德光被这个计划的大胆、狠辣和高效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各部首领,在宴席上变成待宰羔羊的场景!一旦成功,这泼天的功劳……父汗和额吉会如何看他?那些支持兄长的势力会如何震动?这太子之位……
巨大的兴奋和野心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妙!妙啊!远兄!此计甚妙!兵不血刃,便可定鼎乾坤!德光若能成事,全赖远兄之功!”
他几乎迫不及待,立刻就要去找述律平禀报。顾远却拉住了他,意味深长地提醒道:“殿下,此计关乎重大,乃殿下展现雄才大略之时。见了王妃,殿下当如此说……”他在耶律德光耳边低语了几句,教导他如何将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同时又不着痕迹地暗示这背后有他顾远作为高人指点的影子,既彰显耶律德光自己的能力,又让述律平明白谁才是真正的智囊。
耶律德光心领神会,对顾远更是感激涕零,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便急匆匆赶往述律平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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