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毒，钱应的神智恢复了过来，可是他头痛欲裂，两重人格在他脑海中剧烈争执，而比这更令他难受的是阿忆缓缓低下了头，他扶着她的双手能感受到生命正在她身躯中缓缓流逝。她受了那么多的苦，为什么却还要如此痛苦的死去，明明许诺了了结之后就带着她去过好日子。
阴影中的那个人向后退去，仿佛那一声“爹爹”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将他向后推去。如果不是倚靠着什么，他恐怕都无法站立，他确实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孩子，更不知道自己打定主意利用的人，其实义无反顾地爱着他。然而这又能怎么样呢？都过去了。可心中还有个声音悄悄说，都过去了么？所做的一切究竟让他得到了什么呢？
杜球眼见钱应缓缓合上了阿忆的眼睛，他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那上面染满了鲜血，是他的女儿的，如今虽然他杀死了自己的妻子，但是他的女儿又为他做出了偿还。或许自己又有逃避的理由，因为他总有不得已的原因不能与他对抗。
只是因为，他不愿意背上弑兄的罪名。
阴影中的人静默的半晌，缓缓走了出来，杜洺澄看的清清楚楚，就是那个方才她害怕与何道人一起葬身火海的大爹爹——杜瑜。
“我所求证的事情，很简单。”他的声线还能压住不颤抖，但是他抱在胸前的双手却出卖了他，或许他还有后手，或许他只是虚张声势，但是他一步步走上前来，接着把自己的话说完，“我所求证的不过就是这个武林，究竟你我兄弟谁可以为主。”
杜球缓缓合十，将满目鲜血笼在眼皮之下，不发一言。
杜瑜见他一派与世无争，心中妒火更盛：“你为什么不说话！”他咆哮道，“你总是轻易地就得到他人的青睐，你总是什么都做得比好更好，所以我就要永远在你的阴影之中吗？”
杜球口中喃喃，竟是开始念起经文。
“如今，你我毫无差别。”杜瑜扯出一个荒诞的笑，“大家都是茕茕孑立。”说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将目光转向杜洺澄，“可惜，我还给你留了个孩子。兄弟仁至义尽了吧？”
杜瑜脸上一派自嘲：“即便是到了这个地步，你依旧还是比我强一点。”他走到杜球眼前道，“现在我只想知道，今日究竟是你杀了我，还是由我来杀了你！”
杜球停止了念经，他睁开了一双清明双眼，直直对着杜瑜，自己的兄长：“我成年之前全然不知世间之乐，是她带我看见这个世界，我知道一朵花开，一片雪落都各有它的乐趣。我觉得那时我的人生才真正开始。我交到了真正的好友，我可以自由的思想，不必为了振兴家门而孤苦地过日子。然而像是你一开始将我囚于一隅一样，你依旧要关上我窥探世界的这一扇窗，你摧毁了我的生活，戕害了我的朋友们。你以为你可以从此战胜我，还可以因此称霸武林。”杜球缓了一口气，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我这个人的确是被你摧毁了，我躲起来这么多年，不敢面对自己真正的仇人，只是因为我害怕听见你亲口承认，就是你杀害了我最爱的妻子。那么我需要却又不敢找你报仇，那么我所谓挚爱的妻子在我心中又算什么呢？”杜球如一尊浴血金刚，定定地将审判的目光投向杜瑜，“直到今日我面对着你，我才知道，我曾经的诸般恐惧，实则多余，在你心中我的这些顾念不值一哂，那么我也不必墨守成规，即便是背上弑兄的罪名也无妨，因为这个人实在称不上是我兄长。”他话音甫落，便伸足挑起脚边的青霓剑，青霓剑在空中爆出一道彩虹般的光晕，这道彩虹径直落入杜球手中，他伸指轻轻一拨，便直向杜瑜胸口刺去。
这道虹光径直穿过了杜瑜的身躯，不过稍有阻滞，剑尖抵在院墙之上，剑身却如玻璃般寸寸碎裂。这柄传奇之剑，由杜球授意铸造，终于也毁在了他的手中。
杜瑜身躯挺立片刻，便直直倒伏在地。
杜球缓缓转过身来，向着杜洺澄走去：“阿忆将解药交给了你，身受她毒方所害的人大概都能获救，然而我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药，若是知道，定然会向她讨来一副自己吃了。”他胸口气血翻涌，方才一番剧斗已经令他元气大伤，为求一招制敌又强行催动内功，如今身受反噬，却在强行压制，他端详着自己的女儿，微微笑道：“你真像她。”他说着盘膝坐倒在地，觉得心脉之中有股冰冷的气息迅速传遍四肢百骸。
杜洺澄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明白为什么方才阿忆那么焦急地催促她去与杜球相认，因为她知道或许今夜过后，她就将再也没有机会唤他一声爹爹。
“爹爹——”杜洺澄冲口叫道。然而地下的杜球没有反应，他的脸上慢慢笼上一股青灰色，筋肉也逐渐僵硬起来。
王生见此情景也惊慌起来，他心目中顶天立地的师父，原来不是因为厌弃他而避世，他心中曾埋藏着这么多的痛苦，他也跪行向前道：“师父，师父，虽然杜瑜暗中操控太岁门，但弟子也暗中对抗，致使他至今也不曾做出大恶之事，为害武林，您自该瞑目了吧？”王生口不择言，明知师父或许对这些事并不在意，却也实在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长久的分离让他已经不知道该与师父说什么交心的话，他们好像都已改换，所念所求亦不可猜测，他多年受杜瑜控制却又暗中作梗，但是杜瑜实则在推翻七世家之时便又称霸江湖的机会，却一再推迟，或许他所称的要在武林称王的目的也并非出于本心，但若非如此，他终生所求又究竟为何呢？
杜洺澄内心悲痛，眼泪夺眶而出，一夜之间她获知了太多真相，又一下子失去了太多的亲人，她的头又开始裂痛，视线也不知是因为眼泪还是头痛开始模糊，朦胧之中一只小手伸了过来，为她擦拭眼泪，稚嫩的童声道：“姐姐，你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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