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穆并不知道皇帝用了什么手段,但胡皇后很快就主动提出了退位,自请往皇家道观修行。
举朝震惊。
但曾经半个朝廷反对废后,且言辞极其的强烈,甚至把赞同废后的一派大臣,喷的狗血淋头。
如今却剩下寥寥数人强烈反对,绝大多数人都保持了有限的反对,言辞缓和了很多。
谁都明白,这种态度就相当于默认。
尤其是朝廷诸臣,对近在咫尺的废后之事无视之外,朝廷之中迎来了更大的一波浪潮,要求皇帝立刻下旨约束山东、河南二省的反贪司官吏以及锦衣卫缇骑。
一方是近在咫尺的国朝大事,却遭到冷遇,无人问津。
一方是远在千里之外,却满朝沸腾,义愤填膺。
其对比之鲜明、强烈,尤其明暗之光划开的天堑,触目惊心。
废后之事,成了一桩利益交换的筹码。
他们保持有限度的反对,是为了让皇帝答应他们的条件,只要皇帝一松口,立刻就能抛弃掉皇后。
果不其然,经过李显穆点拨后,早已洞悉一切的朱瞻基,在拖延了十日后,向山东、河南二省反贪司官员下令,明确其职责调查范围,不可随意扩大,滋扰地方。
之所以拖延十日,也是为了给反贪司和锦衣卫争取时间。
在皇帝下旨后,反对废后的声音顿时消散一空,朝堂之上对这件事三缄其口,无人提起。
胡皇后见状彻底绝望,再也不报任何侥幸,于三日后,再次请求退位避居道观,皇帝应允。
事情已成定局。
自宣德二年初,由皇帝亲自发起的这桩废后大事,经过多半年的拉扯,经历过一波三折后,终究是成功实行。
得利最大的自然是孙贵妃,她将会成为大明新的皇后,其次得利的便是李显穆。
他成功维护了和皇帝之间的亲密关系,这是他执政的基础之一。
又在废后这种极其容易名声翻车的危险事件中,保存了金身不坏,这是他执政的基础之二。
他在政治上,又获得了一次辉煌的胜利。
纵然是李显穆也为之欣喜,就寝时,妻子张婉却疑惑问道:“夫君,胡皇后真的有过乃至于要走到废后这一步吗?
若仅仅因为皇帝不宠爱就被废后,这对于她而言,岂非是太过于不公平了?
皇帝的正妻若是都能随意废除的话,臣民的正妻,谁又来保护她们的利益呢?”
张婉这一问,顿时让欣喜的李显穆有些警醒,“夫人可是在你们那个圈子里面,听到了些什么风声?”
世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并有由身份而延伸出来的根本利益。
在盲婚哑嫁的封建时代,大多数夫妻的结合都没有太多感情,但婚姻却远比现代稳定,这是因为封建时代有一整套对婚姻的规范来保障双方利益。
其中对正妻的保护是非常严格的,妻妾间地位天差地别,宠妾灭妻是极其严重的挑衅礼法的行为,甚至上纲上线的话,会导致政治人物的政治生命为之终结。
张婉以及和她一样的高门大宅中的当家主母,其大多数并不希求丈夫的宠爱,而是以维护自己的权力、儿子的继承权,为第一要务。
但现在皇帝的行为让她们深感不安,因为皇帝占据着天下源头,皇帝的每一次举动甚至都会成为“判例”,为人所效仿。
李显穆敏锐意识到了在这些女人之中涌动着一股潮流,所以直接问了出来,张婉点点头,“虽然很多人不,但偶然流露出来的意思,许多人是有不满的。”
作为久经考验的封建主义战士,李显穆很快就意识到了,这种不满往大了,甚至会冲击整个当前体制。
任何一个制度都要保护它的阶级利益。
男人、女人,都一样,一旦被触犯核心利益,就必然会反抗。
当然,大多数时候,女人因为天生构造的缘故,并不具备反抗的力量,所以反抗总是会失败,而男人则总是成功。
所以自古以来,古今中外,改变世界的总是男人。
但并不是,女人就不重要。
在广大的农村以及大城市之外,年轻女人也是家庭财产生活中的次主力。
夫妻关系、妻妾关系,干系着一整个财产制度,干系着整个社会的稳定,若是让占据社会将近一半的女人都人心惶惶,那必然会影响深远。
最简单的,如果体制不再保护她们,她们就必然会追求一个更能保护她们的体制。
而在这个体制变动的过程中,将会迸发出惊人的活力和破坏力,李显穆还不曾做好应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的预案。
在脑海中将无数种情况过了一遍后,李显穆依旧找不到什么好的弥补的办法。
因为从事实上来,朱瞻基废后这件事,的确是影响极坏,否则也不至于让李显穆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弯子,才顺理成章的做成这件事。
最终李显穆只能微微皱眉道:“夫人不必过于担忧,皇帝陛下终究和其他人是不同的,他是唯一立在一切之上的人。”
张婉对自己的丈夫可谓很是了解,见就连李显穆都不出个一二三四来,顿时知道,这件事不会有更好的解释了。
怀着深深的担忧,和衣入睡。
李显穆则有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今日妻子张婉的问题,让他意识到了一件很残酷的事情。
今日废后,皇帝践踏了很多约定俗成的东西,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对正妻权力的压迫,造成不了不可挽回的事,可其他呢?
“体制最维护的就是皇帝的利益,可每一次对体制破坏最大、伤害最深的也是皇帝。”
李显穆越来越理解他父亲李祺对皇权的态度,这种至高的权力掌握在有七情六欲、贪痴诸孽的凡人手中,可真是太危险了。
“急不得啊。”
李显穆轻叹,“急不得。”
……
京城之中废后之事下帷幕。
河南和山东二省的黄河大堤案也查出了苗头,以及赵城之案,果然不是绿林山匪所为,而是山东一个地头蛇大户,号称李大善人。
这位李大善人,和山东布政使司衙门的通判是堂兄弟,财力丰厚,出手阔绰,在山东之地,交游广阔,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生意做的很大。
其中一部分生意是承包朝廷整修黄河大堤、疏浚河道等工程建设,这些项目一个个都肥得流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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