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声的那人站在阴暗地,巷里的光照不到他站着的这片暗处,他的脸也叫人看不清,如同要吃人啃骨头的鬼魅一般。
贸然蹦出来的声音,叫张儒秀身子一抖。她坐在车上,紧紧搂着胸前的小罐子,一面想着对策。
司马光站在这里,想必是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罢。
张儒秀蓦地又想到先前司马光话里的试探,只觉着原来她早露出了破绽,只恨她隔了许久,才发觉出这其中的异常之处来。
张儒秀清了清嗓子,不过仍未摘去脸上系着的面纱,强装着镇定:“是你啊……快上来罢。”
她这话一出口,便看见司马光便不慢不紧地从那暗处里出来,只是他面上毫无波澜,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他走的步子极轻,撩起衣袍下摆上了车。
他这一上来,张儒秀便好似见了瘟神一般地往一旁躲,这般紧张时候,她还不忘那一罐子铜钱,紧紧护着,不敢看他。
司马光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过却只是开口关心着她的身子:“呆这么久,不冷么?”
说罢,便想牵过张儒秀的手。只是见她紧紧抠着那罐子,手停在空中半刻,又缩了回去。
身上不冷,可张儒秀却觉着车里倒成了一个冰窟一般,而司马光就是冰窟里最为坚固的冰,冷意时不时地渗了过来。
张儒秀颇为难堪地笑笑,说着不冷,还数着身上的厚衣裳,给人看。
之后车里便是一阵死寂。
纵使张儒秀侧着头四处张望着,可仍能感到身侧一直传来一道目光。司马光盯着她,却什么都不再说。
车停在了院前,司马光先下车,看着张儒秀弯腰出来,便想伸手接她。
手稳稳地停在张儒秀面前,叫她一时无措起来。她想说,其实她自己也能走下去。奈何司马光还是那般动作,她被磨得没法子,便把那小罐子放在一旁,把手放在了他手心上。
谁知司马光牵住她的手后,另一只手直接锢到了她的腰间,把她抱了下来。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司马光面色如常,好似撚着一片落叶一般,毫不费劲。
突如其来的接触也叫张儒秀呆愣住,两脚接触到地面后,她才反应过来。
“我……我去把罐子拿过来。”张儒秀讪笑道,转身端起那个不算轻的小罐子,“走……走罢。”
司马光颇为艰难地吞咽了下,忍着心酸,开口问道:“晚膳备好了,都是你爱吃的。”
张儒秀一想到还要同司马光待在一起忍受那般煎熬的时光,便总想逃避。
“不必了,我在外面吃过了。”午后她来到巷子时,小厮见她实在劳累,便想着买些什么给她吃。张儒秀赶着时间,也不挑食,叫小厮买了两个蒸饼,自己囫囵吃了一顿。
原本干了这么久,她应是觉着饿的。只是被这事一激,早已没了胃口。
这话一出,司马光的脸色便又一沉。
张儒秀见状,赶紧开口补充道:“其实,我觉得还能再吃一顿。”说罢,觉着难堪,依旧讪笑着。
“走罢,饭都快凉了。”司马光说罢,便向前走去,留个张儒秀一个颇为落寞的背影。
这顿晚膳,吃得也是一阵难堪。
张儒秀想着速战速决,可司马光却偏偏像要同她作对一般,不断给她夹着菜,一边说着不能糟蹋粮粟。
张儒秀看着眼前的碗里堆着一座小山,也颇为客套地给人道着谢。
“多吃点罢,吃饱了不饿,也不会想别的。”司马光沉声道。
“好。”张儒秀总觉着他话里暗含深意,似是风雨欲来一般。
果不其然,晚间洗漱过后,这场风雨便如期而至。
张儒秀穿着单薄的里衣进屋,脸颊通红,是一副刚沐浴过之后的模样。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一蹦一跳的进了屋。先前不安的心绪显然在浴桶中全然消散。
只是进了屋,发现司马光还端坐在案桌旁,才想起那件事来。
与其藏着躲着,不如索性坦白来讲。虽说这坦白也是被迫进行着,可张儒秀实在不愿再将这事亘在心里。
“其实……”张儒秀走了过去,想着恰当的说辞。
司马光闻言,擡头一看,见张儒秀发丝上还滴着水。她刚从外面回来,右侧发尾有几根还结了冰棱。手巾被张儒秀挂在脖颈上,当成了摆件。
司马光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偏偏又拿她没法子。
“过来,我给你擦擦头发。”司马光说道。
见张儒秀仍是一脸为难的站在案桌前,司马光又说道:“这么怕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如此平淡的语气还是叫张儒秀抖了下。她心里本就愧疚,见司马光这般淡定,便想着他必定存着大招对付她。
“我……我自己可以。”似是想极力证明这番话一般,张儒秀赶紧把那方手巾扯了下来,毫无章法的在发丝上摩擦。
“快过来罢,我不忙。”司马光招招手,唤道。
“你……”张儒秀咬着牙,“你没有生气罢。”
气?怎能不气呢?只是不愿说出来吓到她罢了。
“我没生气。”司马光说罢,还颇为友好地绽出来一个笑,看得人毛骨悚然。
“你真的没生气么?”张儒秀当然不信,她不明白为何司马光总是口是心非,特意隐藏着原本的情绪,留下一副表相叫人看。
“我知道一直瞒着你不好。你也可以骂我,可以怨我。”张儒秀脸色认真,说着自己的想法。
只是司马光却像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他感叹着张儒秀心思单纯,又觉着夜夜同寝的那人,根本就会了解他,心里百感交集。
“我怎么会对你生气呢?又谈何骂你怨你呢?”司马光望过去,张儒秀就站在案桌对面,可他觉着,二人之间,始终隔着一座跨不过的大山。
“我是气我自己,气自己不自量力,竟然期盼能叫你对我敞开心扉来,竟然期盼,能走进去你的心来。”司马光自嘲道。
张儒秀一听他这话,便慌了起来,连忙跑过去解释着:“我不是成心欺瞒你的,都是你之前说……”
话还未说完,张儒秀赶紧闭了嘴,生怕司马光再多想几分。
司马光却不依不饶地问道:“我说什么?”
张儒秀摇摇头,抿着嘴唇,不肯开口。
“罢了,我先给你擦头发罢。”司马光叹口气,见张儒秀愣在原地,赶紧把人拉了过来,自己站起身来,叫她坐下。
“怎么不叫女使给你多擦一会儿。”司马光接过手巾,认真擦拭着,一面问道。
“大冷天的,她们穿得那么薄,我又怎么忍心叫她们陪着我。穿上衣裳后,便叫她们赶紧回去了。小事而已,用不着别人。”
张儒秀说罢,才觉着自己话里有不妥之处。
正巧身后无比认真做事的司马光听了她这话,动作也僵了下。
“你不是别人。”
张儒秀又添了一句,司马光的脸色这才好了几分,依旧给人擦着发尾,动作轻柔,像是在对待一件瓷器珍宝一般。
“等会儿早些睡罢,你忙了一天,许是很累罢。”司马光漫不经心地说道。
张儒秀听罢,静默了一会儿。她总觉着,司马光不愿正面同她聊起这个话题,莫不是想就此掀篇,装作不知晓?
“我……我们聊聊罢。”张儒秀纠结了半晌,硬着头皮说出来了这句话。
司马光动作又一顿,不过随即便恢复如常。
“这事我都知道了,也理解你的苦衷,就不必多言了。日后,你愿怎么做,便怎么做。我也不会去干涉你的事,更不会多做过问。”司马光说着,话里似有不忍:“天愈来愈冷了,我也不能随时跟着你。你出去时,穿得厚些,切不要着了风寒。也叫下人常备着膳食,累了就歇歇,喝口热汤。还有,出去时……”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张儒秀赶紧打断这番听着像诀别的话。
说罢,随意摸了几下发尾与发顶,头发干了八分。
“不……不是说要早些歇息么?我先去睡了。”张儒秀说罢,便赶紧起身来,窜到了床榻上,盖着一层被褥,裹着自己。
司马光看着她火速逃离自己身边,低头看着那方手巾,看了很久。
不知过了多久,司马光吹了灯,躺到了张儒秀身侧。
一片昏暗中,床榻上的二人,呼吸相交缠。
“岁岁?”司马光轻声唤道。
他笃定了张儒秀没睡,这才有勇气去唤她。
回应他这声低喃之语的,是一声若有若无的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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