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城的回春巷,与城东老街的规整热闹截然不同。狭窄的巷道曲折幽深,两侧是低矮斑驳的老旧民房,墙皮剥落处露出深色的砖石,墙角生着厚厚的青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若有似无的草药气息。阳光艰难地挤过两侧屋檐的缝隙,在坑洼不平的石板路上投下破碎的光斑。
苏吕按照孙德福的指点,穿过迷宫般的小巷,越往深处走,人烟越是稀少,周遭也愈发显得陈旧寂静。巷子尽头,一棵虬枝盘结、形态苍古的歪脖子老槐树伫立着,浓密的树冠几乎遮蔽了树下那间低矮平房的小半屋顶。房子青砖黑瓦,木门老旧,门楣上没有任何招牌,只有门框两侧贴着的褪色春联,在微风中轻轻晃动,透着一股被遗忘的落寞。
这里就是“吴老蔫”的住处了。
苏吕走到门前,那若有似无的药草气息变得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泥土、朽木和陈年药材混合的复杂味道。他抬手,指节在斑驳的木门上叩击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苏吕耐心地等待了片刻,再次叩响门扉,力道稍重。
笃笃笃!
这一次,门内终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从躺椅上慢吞吞地起身,接着是踢踏着旧布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吱呀——
木门被拉开一道缝隙,仅容一人侧身。一股更浓郁、更驳杂的药味扑面而来。门缝里露出一张脸。
这是一张属于老人的脸,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斧凿,纵横交错,几乎掩盖了原本的五官轮廓。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黝黑,带着不健康的暗沉。花白稀疏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头皮上。一双眼睛深陷在褶皱里,眼珠浑浊,眼白泛着淡淡的黄,此刻正毫无情绪地、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上下打量着门外的苏吕。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沾着不明污渍的深蓝色旧褂子,身形佝偻而瘦小,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谁啊?”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着朽木。
“吴老伯?”苏吕微微颔首,语气平和,“百草堂的孙掌柜介绍,说您这里或许有上好的药材。晚辈苏吕,济世堂的医生,冒昧打扰。”
“孙德福?”吴老蔫浑浊的眼珠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但那丝不耐并未减少,“他介绍来的?哼,那老狐狸…没安好心。”他嘟囔了一句,声音含混不清。目光在苏吕身上又停留了几秒,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评估价值。苏吕淬体五层的敏锐感知,清晰地捕捉到对方浑浊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隐晦的精光,以及他身上那股混杂着药味、土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源能辐射残留的气息。
“进来吧。”吴老蔫似乎终于确认了眼前这个年轻人没什么威胁,或者觉得有利可图,慢吞吞地侧开身子,让出了门缝。
苏吕侧身而入。门内光线昏暗,空气更是沉闷。这是一间不大的堂屋兼仓库,几乎没有像样的家具。靠墙堆满了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麻袋、藤筐、竹篓,里面装着各种晒干的草根、树皮、菌类、矿石,散发着浓烈而混乱的气味。角落里散乱地放着一些生锈的铁锹、锄头、采药用的背篓。一张破旧的八仙桌上,随意堆着几本纸张发黄、边角卷起的线装书。唯一能坐人的,是一张油光发亮、吱呀作响的旧藤椅。
整个屋子,与其说是药铺,不如说更像一个杂乱无章的采药人临时据点。
“说吧,要什么?”吴老蔫踢踏着布鞋,走到藤椅旁,却没有坐下,只是扶着椅背,浑浊的眼睛盯着苏吕,开门见山,没有丝毫客套。
“冰心草。”苏吕直接道,“年份足、叶脉凝霜、阴寒之地所产的上品。”
“冰心草?”吴老蔫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地挤在了一起,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那丝精光再次一闪而过,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你要那玩意儿干嘛?那东西…可不是治头疼脑热的。”
“救人。”苏吕言简意赅,迎着对方审视的目光,“急用。”
“救人?”吴老蔫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像是在咀嚼这两个字的分量。他沉默了几秒,浑浊的眼珠在苏吕脸上、身上缓缓扫过,目光似乎在他腰间那不起眼的针囊位置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那玩意儿…有倒是有。”他慢吞吞地说着,像是在回忆一件很久远的事情,“不过,价码可不便宜。而且…得看东西对不对你的眼。”
“只要货真价实,价格好谈。”苏吕平静回应。
吴老蔫没再说话,只是用枯瘦的手指敲了敲藤椅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他似乎在权衡,又像是在等什么。屋子里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只有外面老槐树叶子的沙沙声隐约传来。
“跟我来。”最终,吴老蔫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转身,佝偻着背,踢踏着布鞋,走向堂屋最里面一个挂着破旧蓝布帘子的角落。
苏吕跟了过去。
掀开布帘,后面是一个极其狭窄、仅容一人通行的过道,通向一间更加黑暗的里屋。一股更阴冷、更潮湿、混合着浓烈土腥和奇异药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吴老蔫从门框旁摸索着,拉下了一根灯绳。
啪嗒。
一盏瓦数极低的昏黄灯泡亮起,勉强驱散了眼前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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