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噬魂丹的毒又是否真的解了?
这些问题让炎朗忧心忡忡,没日没夜地找啊找。
他根本无心吃什么晚饭,离开帝师府就又第十几次去宫里藏书阁翻书。
直到府中下人来唤他该回府歇息了,夫人在家都等着急了,炎朗才发现已经半夜时辰。
他抱着一摞古医书回府,兰倩像往常一样倚在厅门口等他。
“老爷,累坏了吧。”
炎朗摸摸兰倩的脸,心疼道:
“傻丫头,我不回来,你早些睡就是了,不要一直在风里等我。”
说着炎朗就习惯性为兰倩把脉,浑然不见兰倩羞红了脸,小声嗔他:
“我都快四十了,还叫我‘丫头’!当着客人面,你收敛些呀!”
“客人?”炎朗这才注意到厅内还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是一对陌生的母子,看样子已经等很久了。
那妇人妆容体面,皮肤极好,是昏黄烛火都掩盖不住的牛奶嫩白,笑起来又甜又软,让人联想到冬日里烤的暖暖糯糯的橘子。
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小男孩,模样瘦瘦的,却很结实,很精神,一见炎朗看他,就跟倒豆子似的打开了话匣子:
“您就是神医炎朗大人吗?听说这天下什么病您都能治?那我爹不能说话,您也能治吗?如果您治好他的话,我可以给您当徒弟,您怎么使唤我都行。只是这事别跟我爹说,他让我进京以后少说话来着。对了,您要是有能让人少说点话的药,倒是可以给我一颗。”
“哈哈哈……”炎朗被这孩子逗得笑起来,连日忧重一扫而空,还真挺喜欢这小小子的。
他摸摸孩子的头,“你和你母亲进京来找我,就为这个?”
“不是不是!”旁边妇人连忙摆手,温柔地催促了一下小男孩,后者赶紧从屁股兜里摸出一卷锦布。
炎朗好奇地接过打开,锦布中间卷着薄薄一张残破书页。
只扫了一眼,炎朗就目瞪口呆怔在原地,不可思议地望向那妇人,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狂喜。
“这……这……”
炎朗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妇人害羞笑笑:
“您一直在找这个吧。我家那位找了十年,终于找到了。”
炎朗顿时明白了眼前母子是谁,忙问:
“他人呢?云琛要知道他还活着!他回来了!会高兴疯的!”
妇人笑道:“他说见面要郑重,找堂子泡澡修面去啦,明早再去帝师府登门拜访。”
“好好好!兰倩,快好生招待!”炎朗匆匆嘱咐一番,然后急急捧着那残破书页进入书房。
这书页上只有寥寥几个字,断断续续不成文,但炎朗一眼就看出来,恰是那古医书残破孤本的最后一句中的缺词!
很可能是当年看书的人,不小心把油渍沾在书页上,导致那一句话被分割拓为两页!
没想到这第二页竟能寻到!
天爷啊,难怪要寻十年!
炎朗激动地将第二页拼回古书里,那解噬魂丹之法的句子终于完整。
他也终于可以知道,那龙烬若由女子吃了会怎样,是不是会与男子服用的功效相反,让云琛哪天突然就没了。
炎朗激动得嗓音都有些颤抖,一字一句将这提心吊胆了十年的句子念出来:
“龙烬,男子服之,可以延年。女子服之……亦,可以延年??我去你妈的!”
炎朗罕见地骂了句大脏话,一下瘫倒在椅子里。
他连后面那句“龙烬根源在象骨,所制噬魂丹无解,唯双魂者,以象冢解骨泥埋之,可以垂死而复生。十年复魂,可育新生。”都懒得去看。
他疲惫不堪地揉揉眉心,有气无力地直骂:
“到底哪个狗日的写的这本书??别让我知道,不然我铁定叫荣易把你肺管子扯出来打花结!!”
与此同时,对炎府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的云琛,半晚上严防死守,调虎离山,围魏救赵……
这辈子兵法都快用完了,也到底没逃过某人哼哼唧唧的“求安慰”。
夜里的帝师府一派宁静,灯火四溢。
唯有栖云居黑咕隆咚的,院内院外照旧一个下人都没有。
层层大门紧紧闭合,裹住寝屋里一汪春水别溢洪。
“琛儿,我想你……”
“又发什么神经?今儿就三个时辰没见,因你跟学生们发脾气,还比平时早一个时辰回府呢。”
“那今日早了一个时辰,是不是可以多玩一个时辰?”
“哈???大哥,我错了,我年少无知说错话,我求饶唔……啊……”
一个时辰过后,待到云琛累得折腾不动了,霍某人才终于肯放过。
每每这时,云琛都酥软得浑身一点力气没有。
霍乾念便乖觉为她擦洗穿衣,顺便再这里亲几口,那里摸一把。
这种黄鼠狼给鸡穿衣裳啊呸!
是狐狸给兔子梳毛的行为,在狐狸看来,属实是种“勾引”。
于是,迷迷糊糊的云琛,半睡半醒间感觉到身上各处又忙活起来。
这次,她累得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瞌睡得眼睛都睁不开,只能蹙起眉头,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
这反而更引得霍乾念兴趣更盛。
“琛儿,你醒着就行。不用你管,我自己能来。”
“你大爷……”
云琛骂完三个字,海浪滔天里坐船似的,又颠簸了个把时辰。
到最后连春梦还是清醒都分不清。
只记得他紧紧拥着她后背,又说那句说了十年还不厌其烦的情话:
“琛儿,我好爱你。我们余生,来生……万世轮回,永永远远都在一起,好不好。”
云琛没力气回应,像被人拍了一板砖似的昏睡过去。
这一夜,她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望无际的青草地上,身边有无数大大小小的黄金巨蟒在腾飞,绕着她不停打转。
她伸出手,黄金蟒们立刻蜂拥飞来,都迫切地想往她手心里钻。
她抓住其中最漂亮的一条,那黄金蟒随即顺着她手臂,一溜烟钻进她肚子里,就不见了踪影。
正当她感到奇怪的时候,眼前景象忽又翻天覆地改变。
变成了荒凉阴森的大海。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在海边独自弈棋——
是那个她十年来唯一没有梦到过的故人。
十年之后,梦中又再见。
云琛恍惚回忆起许多往事,心中百感交集。
她轻轻走过去,颜十九压根没发现。
他手持一枚黑子,下棋下得极认真。
他紧紧皱着眉头,对着满盘皆输的局面一遍遍复盘、重下、推翻、再来……口中不停念叨着“到底该怎么才能赢?”像是入魔了一般。
云琛安静地站在旁边不打扰,有些心疼地蹙眉看着他:
原来,这十年里,她无数次梦见所有故人,唯独没有梦见过他,是因为他一直像这样,将自己困在这里吗?
对着永远也赢不了的棋局折磨自己,硬生生为自己造了个无间地狱。
“放弃吧,颜十九。人这一辈子,不是非赢不可的。”
她终究忍不住开口,抬手压下了颜十九准备再次开启的一盘新局。
颜十九惊讶抬头,愣愣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就像昨天才见过她那样熟悉,笑弯星星眼,叫了声“云琛”。
他看着有一肚子话想对她说,可目光落在她小腹之后,他突然又所有话语梗在喉咙,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神情怔怔地看了她许久,目光眷恋、痴迷又悲伤,最后问出的只有一句:
“云琛,蜂蜜牛乳酪好喝吗?”
她点点头,眼睛有点酸,“好喝。”
“那就好。你说得对,胜败乃兵家常事,不一定非要赢的。”颜十九如释重负,露出招牌的阳光笑容。
“谢谢你,终于帮我解脱了。”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就那么潇洒地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向大海走去。
云琛望着他消失在大海深处的身影,有种这就是她与颜十九真真正正最后一面,今后梦里梦外都再也不会相见的感觉。
“去吧,来世投胎成深海里的一条鱼,长多歪都没人说你。”
她说完,颜十九虽不见身影,但声音竟还从海里传了过来:
“小云云,不乖哦,再胡说八道,我可要拉你下来喽!”
“妈呀!被听见了!”云琛吓得一声大叫,连忙扭头往回跑。
等她气喘吁吁跑离海边的时候,睁眼只见天光灿烂,怪梦全部散去。
她摸摸床边,霍乾念不在。
但从窗纸上可以看到他高大的身影,笔直地站在门口,看起来跟傻了一样。
外面院子不知道什么情况,跟炸锅了似的乱糟糟,满院子都是人声,听起来像来了什么重要人物,又从天而降了什么重磅消息似的,惹得所有人都兴奋得要发疯。
期间还夹杂着炎朗的声音:
“醒了没?还没醒?霍乾念,你醒一醒!你听见我说话没有!我知道她那脉象是怎么回事了!你要当爹了啊霍乾念!怎么傻了?有没有水?给他头上泼一桶!”
……
……
楠国四十五年盛夏,新帝燕图南登基。
登基之后的第一道诏书,便是为庆贺大帝师娘娘有孕,特此减免税收,大赦天下。
生活安宁富足的百姓们,既“霍云”婚仪之后,又一次找到了狂欢庆贺的理由,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翘首企盼着新生命的到来。
然而灾祸总是比幸福来得更快。
同年冬至,东南四十一万倭寇突袭边境,烧杀抢掠,残害百姓,甚至当众举行“杀人比赛”,接连屠杀九城十八村。
战乱的消息传进京都,引起朝野震动,举国哀恸。
先锋武将焦柔第一个站出来自请领兵,率二十万铁骑火速迎敌。
奈何铁骑不如倭寇擅水战,苦战数场未胜,大将焦柔亦在战乱中失踪。
新帝燕图南当即下令御驾亲征,亲点左将军荀阳,右将军荀霜儿,发兵二十万,再战倭寇。
楠国百姓们敬佩新帝才刚刚登基就亲赴战场的勇气,同时也为其捏了把汗。
好在燕图南用兵如神,胜不骄败不馁,接连大胜十几场。
只可惜正高歌猛进之时,楠国大军海上行军,突遇海啸,几乎全军覆没,新帝也跟着失踪。
这一次,云琛再也坐不住了,根本顾不得身怀六甲,所有人都在阻拦。
她手持太平剑,翻身跨上吞云兽,厉声问霍乾念:
“战否?”
霍乾念只犹豫了一瞬,便坚定点头:
“战!”
隔了十年,狮威虎威大旗再次高高飘扬,霍乾念与云琛连夜点兵,由望京王荣易为先锋,再度发兵倭寇。
霍乾念亲自调度指挥,荣易冲锋陷阵在最前,云琛中将厮杀在后,三人默契联合,领兵屡杀屡胜,苦战三月,终于将倭寇痛击到东海三百里之外。
可霍乾念何等深谋远虑,他道:
“倭寇,知小礼而无大义,拘小节而无大德,重末节而轻廉耻,畏威而不怀德,强必盗寇,弱必卑伏。无他,唯替天行道,全族除之!以保我后世子孙枕畔安宁!”
这意思是对待倭寇,必须赶尽杀绝,以免后世子孙深受其害。
正当霍乾念准备整军再发时,谁知倭寇盘踞的本岛突发大地崩。
整座岛屿破裂倾覆,沉没入海,举国无一生还。
与此同时,失踪已久的焦柔穿着残破铠甲,浑身是伤,背着昏迷的燕图南,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回了楠国军大营。
至此,楠国军全胜而归。
大军欢呼胜利的那日,云琛如释重负,刚长长松了口气,忽然感觉腹痛不止。
周遭人还未来得及叫炎朗来接生,她已顷刻顺利产子。
抱着那小小软软的人儿,云琛吻了又吻,忍不住感动落泪:
“阿念,给他起个名字吧。”
“未来漫漫,万物可期。就叫‘霍云生’吧。”
“嗯??这前言和后语有哪门子关系?”
“没啥关系,就纯好听,不行吗?”
“不行!想个有文化点的!”
“实在想不出来了……换你想吧。”
“还是你想吧。”
“你想。”
“看啥看?还看?说你呢,快想啊!”
“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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