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副平淡的笑容。
“王妃请。”
岑璠拽着缰绳,想踩蹬上马。
可她身上的荷叶边大袖襦裙繁复,并不好上马。
那是元衡昨日在驿馆晨起特地叫人拿到她床边的衣裳。
她嫁之后,似乎连自己的衣裳都没有挑过,都是他挑选后叫人拿来。
他喜欢让她穿白色,喜欢让她穿繁复的衣裙,往她身上堆砌金银珠宝,像是笼中娇养的雀,需要有最艳美的羽毛。
岑璠咬牙,紧抓住缰绳,较着一股劲要自己往上蹬,踩到那长长的裙摆,像是那雀要挣脱牢笼,扑腾掉几根羽毛。
在旁人看来,这般上马却是危险。
杨知聿不知她为何不叫人帮忙,非要和自己过不去。
他伸出臂,就要扶她。
尔朱阳雪却挡在了他前面,她拖住岑璠的腰,将她抱上马。
将她抱上去后,尔朱阳雪也利落上马。
杨知聿带着那批人,一路护送。
尔朱阳雪双臂握住缰绳,马在山间走得平稳。
“王妃的衣裙脏了。”尔朱荣提醒道。
岑璠低头,她的袖上沾了血,想来是她被剑划伤的伤口沾上的
岑璠葱指抓着马鞍,道:“无妨的。”
尔朱阳雪轻笑,“王妃可知,我们大魏原先游牧为生,原本的都城就在离晋阳不远的平城。”
岑璠道:“知道。”
尔朱阳雪道:“王妃既是跟了晋王,还是学学骑马的好。”
岑璠抿起唇,须臾之后,纠正道:“我会学骑马,但不是会为了他学。”
她是为了自己学,是她自己想学。
尔朱阳雪似有些惊讶,微微挑眉,而后哈哈笑了两声。
那笑容爽朗,比起刚才真挚了许多。
尔朱阳雪低头,向那匹黑马问:“你听见了吗?”
那匹马似真有灵性,耳朵动了动,擡起蹄子,走得更快,也更颠簸了。
岑璠将马鞍抓得更紧了。
到了平地上,尔朱阳雪打了一声口哨,一拍马,那匹马狂奔起来。
身上的冷汗被吹开,岑璠抓上缰绳,抓得紧紧的。
“王妃怕吗?”
岑璠道:“不怕。”
那马便是没停,长宽衣袖被风吹的鼓起来,露出一截藕臂。
到了村口前马才停下。
其他人也追来,杨知聿停下马,走到两人面前,擡头严肃提醒,“她不会骑马。”
尔朱阳雪跳下马,未看他,扭头将岑璠扶下来,恍若未闻,“知道,可王妃并非胆怯之人,我带着她跑马有何不可?”
这话说完,她撂下两人,独自往前走。
杨知聿欲跟,被喝住,“我伤了,要去换药,表兄要跟吗?”
他停住脚步。
岑璠却是愣了愣。
这杨知聿从来没有和她说过他的身份,她也不曾对多打听过,只知道是那杨太尉的义子。
此人总对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说是为她好,而他也确实帮了她很多。
可她就是觉得此人有事瞒着她,就和与她同榻而眠的晋王一样…..
她对八姓贵族不了解,这杨家的义子,为何会和尔朱家有关系?
岑璠转头看他,只见他面色凝重,望向远处,是她不曾见过的样子。
杨知聿似是注意到她,道:“我让人带王妃回村长的院子,王妃的婢女都在院子里。”
“她们可有受伤?”
“一切安好。”杨知聿转头看了看尔朱阳雪离开的方向,说道:“她也应当在,她性情不好,若是说了什么,王妃不必在意。”
岑璠抿了抿唇。
她并不觉得尔朱阳雪性情不好。
与之相反,她能看出,尔朱姑娘是个性情爽朗的人。
她不欲与他就此事争论,她还有另一件事要问他,“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
杨知聿道:“此处靠近大河,不论是自南入晋,还是自北入中原,都会经过,若想抓人最为容易,晋王刚来此,在周围村落安插暗哨,如今靠近大河的每一处村落,一方有动,八方皆有响应,逃不出去。”
岑璠心道:怪不得那萧晗会像疯了一样,要拿晋王的性命……
杨知聿看着她,道:“王妃来了这里,若想再逃,再下也无能为力。”
岑璠盯着他,“杨将军为何会来这里。”
杨知聿嘴微张,却还没说出口。
他该怎么样告诉她,他上辈子来迎亲,其实见过她穿嫁衣的样子。
她已经什么不记得了。
这一世她没有爱上晋王,活得更像真正的她,过得比上一世好。
他垂下眸,道:“我也在寻萧晗,碰巧碰见那些暗卫在寻人而已。”
迎来的只有岑璠的沉默。
她一双清眸看他,像一面照清他的镜子,似是在审视,又似是压抑着情绪。
杨知聿不知道她为何要这么看他。
岑璠收回目光,转头离开。
有一批暗卫很快跟上她,不久便回到村长的院子,那打斗的痕迹还在。
院内有不少人进进出出,收拾残局,原本该在村长院子里的小孩,岑璠自遇袭后就没见到。
乳娘就在院子里,倚靠着槿儿,看到岑璠缓缓直起身,步履蹒跚,向她跑来。
“姑娘,你可真的吓死我了!刚才将你掳走的是谁?他没拿你怎么样吧!”
紫芯看了看她的肩膀上的一抹血迹,“姑娘受伤了?”
那是尔朱阳雪蹭到她衣上的血迹。
岑璠摇了摇头,“没有,是尔朱姑娘救我时受伤了。”
“你们刚才可有看见她?”
这里人来人往,三人一直在院子里,只见过一位姑娘。
乳娘指了指那间被破门的屋子,“她在里面。”
岑璠抿了抿唇,让紫芯问院子里的人借了些伤药。
屋子的门刚才被萧晗破开,大敞着,门窗却紧闭。
岑璠拿了伤药,敲了敲窗户。
那窗子立刻便被人打开了。
尔朱阳雪见到她,似有一瞬的惊讶,目光微落,转头进了屋子,“王妃怎么来了?”
岑璠步履轻缓,自门而入,拿着药站在她面前道:“你的手臂受伤了,我想帮你上药。”
尔朱阳雪愣了愣,撇开头,“晋王殿下与我阿父交好,救王妃是应该的,不必多谢。”
“那也是你救了我。”岑璠道。
桌上有帕子,应该是尔朱阳雪自己拿来要清理伤口的。
岑璠关上窗子,拧了帕子,问道:“姑娘可是在生我气?”
尔朱阳雪擡头,而后看向自己的伤口,“我没有生王妃的气…”
岑璠道:“那就是在生杨将军的气。”
尔朱阳雪似是没说话,就连头也没转。
岑璠似是了然,“姑娘先把衣裳脱了吧,我给你上药。”
尔朱阳雪唇抿起,两颊微鼓,却是乖乖脱下了半边袖子。
岑璠离近些,帕子擦拭着她手臂上的血迹,那道伤口并不算浅,很长的一段口子。
她小心处理着,一旁的人忽然问,“王妃为什么会觉得我再生他的气?”
那双杏眸里少了些锋芒,眼中似闪烁着不一样的微光。
岑璠低眼为她继续处理伤口,道:“猜到的,姑娘好心帮忙救人,杨将军却反过来要指责,换做是我也要生气。”
“还有呢?”
岑璠想了想,道:“他说你性情不好,我却觉得他对你有些误解。”
尔朱阳雪噗嗤一笑,笑弯了腰,岑璠猝不及防,连忙擡手,怕碰疼她的伤口。
她似多看了她好几眼,而后长舒一口气,消了不少气,坦白道:“王妃说的对,我确实在生气,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话里话外都是愤然,可岑璠总觉得,那眼底并没有责怪之意。
岑璠也承认,“此人有的时候确实讨厌,但应该也是担心姑娘的安危。”
尔朱阳雪笑了笑,“王妃实在是个有意思的人,嫁给晋王殿下,有些可惜了。”
岑璠撒药粉的手顿了顿,并未说话。
“我想王妃应当也不喜欢晋王,晋王这个人心太冷,在我们晋阳,世家姑娘宁可嫁些小氏族,也不愿意让晋王看上。”
岑璠认错人的那些年,打听过晋王的许多事,可打听到的多是他的战功,彭城离晋阳实在太远,她打听不到此人私下里究竟是什么做派。
但她其实能猜到,那个人只要站到那里,眼一瞪,嘴一抿,再说点呛人的话,确实难有人喜欢。
“不过说到底,晋王长相俊美,世间少有,不管性情如何,确实也会有姑娘惦记。”尔朱阳雪看她,意味深长,“你到晋阳,应该也能见到。”
岑璠并没有说什么,只用心给她包扎着伤口。
尔朱阳雪穿好衣裳,说了声多谢。
她看岑璠,似还有话要说,却传来几声敲窗声,那声响毫不客气,振振有声。
岑璠打开那扇窗,瞧见了一张冷峻的脸,不知为何,那脸色有些苍白。
元衡看了眼桌上的药,目光移向尔朱阳雪,最后盯住她。
“本王伤了,要换药,王妃不过来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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