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辈子不可能只寄希望于别人。”
珝儿沉默了片刻,擡起眼看她,声音软了许多,“那阿姊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岑璠见他听进去去,欣慰了许多,她摸了摸珝儿的头,道:“阿姊不需要你将来能出人头地,只希望你能学一些能立足的本领,咱们比起其他连书都碰不到的人,已经好许多了,既然有这个机会,该好好珍惜。”
她又退让了一步,“珝儿若是不喜欢读书,等去了晋阳,殿下会给你找个师父,教你习武,这样若是将来阿姊和父亲不在了——”
珝儿抱住了她,“阿姊胡说,阿姊和阿爹都要好好的。”
岑璠轻轻笑了笑,没有回他的话。
他不恨虞氏,也不恨黄氏,可她不一样,她和父亲,终归是有一个要死在对方手上。
他能好好的,堂堂正正做人便是…
岑璠道:“待会儿娄氏的人要来王府,那娄三公子也要来,你也跟着去宴席,同他表个态,以后莫要再来往了。”
*
岑璠带珝儿出去时,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不仅如此,还牵着岑璠的手。
元衡看了一眼,还是一副骇人冷面。
珝儿还是见了发怵,躲在岑璠身后,只敢偷偷看几眼。
元衡没工夫多搭理他,只叫来几个人给他擦把脸,沾的鼻涕眼泪擦干净,收拾一番。
因着要设宴,府中早早忙碌起来,元衡没空在偏院等着,带岑璠去迎客。
晋王府很少摆宴,他也很少带她见什么人,之前在晋阳时,来府上的也常常都是杨家人,他从来不会让她出去见。
除了娄氏家主娄伯远,前来拜会的还有娄氏三位公子及其妻眷,那二公子的孩子不过一岁,竟也是带过来了。
宴席上有几个孩子,便是吵吵闹闹,说得多是些客道话和家常,娄氏家挨个介绍了几个子女,说到那娄三公子娄仟时,还同岑璠道了歉。
“逆子顽劣,听说曾经还带着王妃的胞弟去过赌场,还险些害得王妃的胞弟遇险,实在我教子无方。”
说罢,娄家主横眉一竖,“逆子,还不来道歉!”
娄仟赶紧站起身,恭恭敬敬道了个歉,多看了岑璠几眼。
岑璠并未说什么,可到底也没给什么笑脸。
宴席快上时,珝儿才来到席面上。
那张哭花的脸已经洗的白净,若是不仔细看双眼下微红的眼袋,便是看不出哭过。
身上穿的衣裳也换过,那是元衡听说她要将珝儿接到府上时,找人临时准备的。
即使是这样,也比起昨日进府时穿的那件料子好了不少,衣上的花样虽少,显得素净,却比之前贵气。
他来时低着头,见到那娄三公子,只擡头瞧了一眼,似是对这宴席没什么兴致。
娄仟睁大眼,恨不得在席上揉一揉自己的眼睛。
他没看错?
他听闻这晋王向来不通情理,取了个庶族王妃不说,现在竟然是将那王妃的弟弟接来了府上?
娄仟在和珝儿结交时,也是打听过一番,知道那虞家的情况,当初也不过是想有个人陪他玩玩,顺便还能夸他几句罢了,左右虞氏怪也怪不到他娄氏头上。
谁知道鸡竟然真的变成凤凰了。
娄仟又上上下下看了眼他身上的衣裳,能认得出那些都是好料子,比起之前他穿的那些花哨衣裳,倒还真是像模像样。
娄仟冲珝儿傻傻笑了两声。
珝儿倒也还记得赌场之事,看了他两眼,没有因为他的赔笑就回个笑脸。
宴席开后,玉盘珍馐摆满桌,鸡鸭鱼肉俱全,珝儿饿了一个晚上,坐在岑璠旁边,埋头吃饭。
岑璠看出了异常,也担心他吃太多,提醒了两句。
珝儿一句话未说,该举杯时便也举杯,倒是没怎么失了礼数。
宴席散后,娄氏家主与娄氏大公子留在席间,似是有事要同元衡商议。
元衡罕见地嘱托岑璠去接待其他女眷。
在娄氏面前,岑璠倒也是做好那晋王妃该做的事,淡淡扫了元衡两眼,找人在小厅内上了茶点。
珝儿离席后,未想逗留,便同岑璠说想要回房。
岑璠觉得他回房也好,便叫槿儿同他一起回去。
珝儿随槿儿回去,路上却遇见那娄三公子迎面而来。
他低下头,假装没看见,却是被拦了下来。
娄仟叫了一声他的大名,“黄珝。”
珝儿擡起头,那眼神看起来,和岑璠要动怒时一模一样。
娄仟愣了愣,停住话音,憨憨笑了两声,“我今后是该叫你黄珝还是该叫你岑珝?”
珝儿冷道:“我只是来王府了而已,还没改姓。”
娄仟见他愿意好好说话,松了口气,正要上前一步,却见他绕开他就要走。
“别走呀。”娄仟跟了上去。
珝儿没回头看他,埋头向前,“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你是不是记仇了?我同你讲,那次赌场的事真的是个意外,我没想丢下你,只是回家想招,想怎么要钱而已…”
珝儿淡淡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娄仟还继续跟着,“你到底怎么了?”
怎么来了一趟王府,像是中蛊了一样?
娄仟眼睛转了转,道:“你阿姊都说了什么?给兄长我说,我给你支个招。”
珝儿停下脚步,郑重道:“我请你不要再跟着我,我今后不想同你玩了。”
娄仟看了他几眼,“我明白了,你阿姊是不是说你不学无术,让你少同我说话?”
珝儿剜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槿儿也察觉到不对,站到两人中间,“小公子要回去了,娄公子请回吧。”
娄仟显然不将槿儿放在眼里,眼睛在她身上飘了两眼,嘴一歪,挑眉道:“我有话想同你家公子说,不便你听,先下去吧。”
槿儿并没有走,拉起珝儿的手就要往前走。
娄仟喊道:“你阿姊不就是嫌你没本事,做不了官吗?我帮你,保准她看得起你。”
珝儿顿住脚步,槿儿却是越听越气,“我们走。”
“你家公子不想走,未免管的太宽了吧。”娄仟抱臂,“今天在王府,看你是王妃身边伺候的,过年不想伤和气,识相点便别打听主人家的事,赶紧滚远点。”
槿儿自知两人肯定不会说什么好事,可如今娄氏还在府上,确实不宜闹大。
她扫了眼两人,便又向刚才来的方向而去。
娄仟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轻蔑地笑了一声,道:“她是要去给王妃告状?”
“这不是告状…”
娄仟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真能忍,被王妃这样监视,连朋友说句话都不让,还能不反抗。”
话音仍会想在耳边,珝儿有些呆楞。
监视……
娄仟看了看他,道:“我知道你阿姊说了什么,我家里人老说,什么没本事,要我好好读书,不能老想着靠他们。”
他似也有所顾忌,压低了些声音,“他们呀,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想想你那阿姊,不也是嫁进王府,靠晋王得来的荣华富贵?她有什么本事,能去上桌议事吗?不还是听晋王的,乖乖去接待我们娄氏女眷。”
珝儿静静听着,却觉得也是这么回事。
她阿姊嫁进王府时,也有不好的流言传出来,现在想来,若不是使了手段,她阿姊的身份,怎么能嫁入王府……
他还是辩解了两句,“你胡说,我阿姊和晋王殿下那事,各自…”
他重复了两遍,还是想不起来那词怎么说。
娄仟却是接道:“各司其职对不对?”
他眼角流出些笑,“我也知道,你阿姊肯定也是为了你打算,就晋王那样的人,她将来也不好开口去求个官,肯定是要你自己成器……”
“但兄长同你说句心里话,这个世道,有时候努力一辈子,他也不如搭上条线。”
珝儿渐渐地,眼中失了些锐利,犹豫片刻,问道:“什么线?”
娄仟眉眼一挑,打了个响指,“这才对嘛。”
“我同你讲,我认识一个人,是五公主的身边的人。”他怕珝儿不知道五公主是什么人,道:“那五公主可是晋王的亲妹妹,如今出嫁后开府居于宫外,你三天后出府,去那云珮阁附近,我找人给你牵条线,那公主看在你是王妃胞弟的面子上,想必定会重用你,到时候晋王万一能成皇帝,你成公主的左膀右臂,说不定还能拿捏你阿姊呢……”
娄仟搂住他的肩,“到时候兄长我也要依仗你!”
*
宴席另一边,岑璠正在和娄氏大公子和二公子带来的女眷闲聊。
说的出了家里长家里短,便是那些用来打发时间的闲事。
不知道是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去,那娄氏二夫人竟是知道她会丹青。
岑璠说了些平日里画的画,可那娄二夫人似也不打算深聊,只马虎应付了几句。
忽地,二夫人身上抱的奶娃娃伸出小手来。
娄大夫人打趣,“瞧瞧,这孩子多聪明,知道那花蜜好吃,竟是认下来了。”
娄二夫人笑脸盈盈,“是呀。”
她将花蜜拿来,只喂了一小口,便不给吃了。
哄了几句,问道:“这孩子可乖了,王妃可愿意来抱抱?”
这话倒是说的岑璠不好拒绝,总不能说不愿。
她迟疑片刻,那娄二夫人已经抱着那小团子来了她身边。
岑璠接过,抱得不算娴熟,可到底会抱。
那小娃娃离了母亲却也不哭,只有些害怕,搂紧了岑璠的脖子。
娄二夫人看了,便是问道:“王妃曾经可是抱过孩子?”
岑璠摇了摇头,“过去看过家里人抱我阿弟…”
父亲下落不明时,母亲肚子还大着,家里起初瞒着父亲的噩耗,后来却是没瞒住。
珝儿早产,可没过几个月,她的父亲便带黄氏回来了。
那时母亲精神不好,大病一场后,一句话也不肯说,也不肯再喂养弟弟。
她那时和家里人一起照顾珝儿,看多了乳娘怎么抱,便是自己也能记住。
岑璠又看向自己怀里的小团子,那男孩儿应当还不到一岁,竟和曾经没长大的珝儿有些相似,瘦瘦小小的。
她眼底愈发温柔,“小公子叫什么名字?”
娄二夫人道:“王妃不知,这孩子生下来时不足月,家里怕养不活,名字起的晚,前段时日才定下来名字,单名一个昭,取昭昭日月,显耀华贵之意。”
岑璠笑了笑,伸手戳了戳婴儿面团似柔软的脸蛋,“好名字。”
娄二夫人看了看,弯起唇,掩面轻轻一笑,“我看王妃也是喜欢孩子的,既然喜欢,不如快些同殿下生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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