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什么,对她已经不重要了。
从今以后,就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如此平静地过了几天,纪襄突然一早被太后传召。
她很久没有去给太后请安了,纪襄对传召的宫人说了句稍候,开始梳妆打扮。
纪襄妆扮妥当,起身对太后的宫人点了点头。连日的忧虑下她实在是疲惫极了,不由羡慕起太子妃公主,可以随意在宫里乘坐轿辇。
她心知是出事了,不然太后不会这么早传召她。
纪襄心中急切,匆匆赶到长秋殿,脸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唐嬷嬷对她一向和气,这回却是板着脸,指了两个小宫女给她擦汗净面,倒让碧梧在旁有些窘迫。
收拾好后,纪襄一踏进内殿,却听到一声怒斥:“纪襄,跪下!”
纪襄心内一惊,走上前,缓缓跪在太后面前。
太后没有开口说话,而是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纪襄。
她虽然跪着,却仍是擡着头,脊背笔直。
太后打量她的时候,纪襄也在看太后。她很久没有见过太后这般满脸怒容了,顿时心跳加速。
难道是太后知道了什么?
她正琢磨着,“纪襄,你还敢看我?”太后收回视线,怒斥道。
纪襄垂下眼睛,道:“不知我所犯何错。”
太后不可能知道她和司徒征的事,若是真知道了,要审问她不可能殿里还留着宫人了。
“吃里扒外!”太后嫌恶地皱起眉头,将宫女递给她的茶水重重砸在了地上。
“哐当”一声,瓷片,茶叶,热水顿时飞溅。纪襄的手不可避免地溅到了茶水,她轻呼一声,幸好宫女端给太后的茶水并不烫。
纪襄擦拭掉了湿哒哒的茶叶,怎么也想不到她和吃里扒外有何干系。她静静地看着呼哧呼哧喘着气的太后,没有说话。
太后从前很喜欢肃王妃,又有远亲,常常召见她。肃王谋逆后,怀有身孕的肃王妃被幽闭在了宫城里,十有八九这辈子都不会出来了。
也许是因为这事,太后看起来苍老不少,此时此刻因为愤怒,皱纹深深。
纪襄没有疑惑太久,章太后冷哼道:“你找太子妃说情是什么意思?你直接来找我,我是不会给你个封号吗?”
原来是因为这事,纪襄连忙问道:“那您同意了吗?”
见她如此反应,太后怒容更盛,指着纪襄对一旁的唐嬷嬷道:“你看她这个样子!”
唐嬷嬷陪笑,这回她想不出给纪襄说话的言辞,也觉得纪襄不知礼数,道:“娘娘莫气了,气坏身子实在不值当。”
太后指着纪襄骂:“纪襄,你是觉得我亏待你了,找太子妃来打我的脸呢?你怎么不亲自来?你给我过来!”
纪襄自然没有动,有些懊恼失言,仍是跪在地上。她心内叹了一口气,是太子妃来帮她请封,太后觉得自己失了面子吧。
偏偏章太后有气不会对着太子妃发作。
她简略解释道:“太后明鉴,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觉得你伺候我有功劳,不能直接跟我要?”
纪襄一怔,她可以确信,太子妃的原话肯定不会是“纪襄觉得自己有功劳”,太后怎会理解成这样?
不过,想想过去和太后的相处,她会如此反应也不算奇怪。这事过去有几日了,太后估摸是越想越气,才一大早把她传来。
纪襄许久没有下跪,春夏之交的衣裳又薄,膝盖疼得厉害。
她索性站了起来,道:“我并没有娘娘所指责的意思。至于娘娘诘问我的话,难道我说了您会听?”
章太后这么多年都没有想过给她讨一个正式的名分,对她提有何用?
纪襄更恨自己从前太蠢,什么好处都不懂得为自己争取一下。
即使没有争取到,也是她尽力了。
唐嬷嬷连忙朝纪襄摇头,几个宫娥一拥而上,围住太后,忙住拍背,太后“呃”了一声,像是一口气上不来一般,脸色通红。
纪襄视线受到阻碍,冷笑道:“娘娘指责我实在没有道理,您但凡明理一些,我也不会既不是宫女也不是任何身份在您面前待这么多年了。”
“娘娘!”唐嬷嬷惊恐道。
太后“呃呃”了好几声,手在空中挥动。
“娘娘!”离她最近的一个宫女大喊道。
纪襄蹙眉,上前一看,还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何事,就被宫女粗暴地推倒在地。
碧梧连忙将纪襄搀扶起来,自己大着胆子走上前。
“呀!”她捂住嘴,连连后退,吓得瘫软在地。
“快去传太医!”
殿内顿时乱成一片,几个跑腿的小宫人撒腿就跑,一个小宫人左脚绊倒了右脚,摔在门槛上掉了颗牙,想哭又不敢哭,抽着鼻子慢慢爬了起来。
周围乱糟糟的,纪襄脑中一片空白,眼前所有东西都在流淌。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将瑟瑟发抖的碧梧扶了起来。她道:“不要这么多人围着娘娘了。”
纪襄声音虽轻,却很坚定。
唐嬷嬷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让几个宫娥都往外走些。但谁也不敢去动太后,纪襄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幸好,太后还有明显的呼吸。
她背后冷汗涔涔。
纷纷乱乱的脑中什么都想不到了,重复着“怎么办,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唐嬷嬷道:“我已经去请陈淑妃和苏夫人过来了。”
她重重叹气,压低声音道:“纪姑娘还是跪着吧。”
纪襄点点头,默默跪在了太后身边。
谈贵妃死后,原本和她分掌宫权的陈淑妃就成了后妃第一人。一听到消息,陈淑妃来不及去细想其中利害,立刻往长秋殿赶去。
太医已经到了,几个老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口气都还没有喘匀,就上前给太后诊脉。太医指挥着健壮宫人将太后平稳地扶到床榻上,几人都过去了。
陈淑妃深深地看了跪在一旁的纪襄,问道:“唐嬷嬷,发生了何事?”
唐嬷嬷记性不错,也不敢隐瞒,将纪襄和太后的对话原原本本一字不改地说了出来。
陈淑妃问纪襄:“她说的话,你可认?”
纪襄点头,声音微不可闻道:“认。”
陈淑妃又看向太后的床榻,太后仍在昏迷中。
太后养育的女孩儿将太后气晕了过去,这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若是普通姑娘,立即捆起来关起来,仗刑掌嘴都能用上了。
谁给她的胆子敢对太后不敬?
但纪襄是皇帝正儿八经的女官,有正式的任命。她要是将人打重了,万一皇帝不悦怎么办?
陈淑妃这时候恨不得谈贵妃还活着能一道承担这事,她斟酌片刻,道:“既然事关太子妃,去将她请来。雪燕,去把唐嬷嬷的话回禀陛下。”
她让自己的贴身婢女去回禀皇帝。
但这个点,皇帝大约还在梦乡里。
陈淑妃安排好一切,又让婢女去给太医传话,务必将太后治好。最后,她看了纪襄一眼,叹了口气,被婢女搀扶着坐在椅上。
太后不是皇帝亲生母亲,年纪更是只比皇帝大了不到十岁。她名义上养育皇帝的时候,皇帝已经住在东宫了,和她情分平平。太后不掺和宫务,陈淑妃和太后不常来往,只觉得她性子悭吝,难以相处。
幸而她也不值得讨好,维持表面上的礼仪和恭敬就是了。
但要是气出个好歹来......陈淑妃头疼地叹了口气。
她没有发话让纪襄起来,纪襄自己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怎么办?太后竟然晕过去了.......早知如此,何必争一口气要和她争执呢?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认个错好了。
她咬着嘴唇忍住眼泪,又是惶恐,又是内疚。
苏夫人和太子妃也相继而来。
陈淑妃站起身,对太子妃点点头。
太子妃向她屈膝,看向纪襄,又收回了目光,肃容道:“我来的时候已经听说了发生何事。阿襄年纪轻,一时激愤,有不对的地方。但祖母和阿襄相处多年,若是她知道她昏迷不醒的时候阿襄一直跪着,舐犊情深,恐怕也有担忧。淑母妃让阿襄先起来吧。”
说着,她又欠了欠身。
陈淑妃对此无可无不可,擡了擡手。
太子妃谢过,立即让自己的宫女去将纪襄扶起来。
苏夫人去看太后,床榻上太后脸色红涨,喉咙里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她看了一会儿忙活不停的太医,走到陈淑妃不远的地方。
她的目光在忧虑的淑妃,严肃的太子妃,和神色苍白的纪襄脸上相继扫过,嘴唇嗫嚅了几下。
现在是个提退婚的好时机吗?
纪襄上回顶撞太后,这回更是将太后气晕。太后已有些春秋,若是落下毛病,甚至醒不过来了,他们还娶不娶纪襄这个儿媳妇?
“苏夫人可是有话要说?”淑妃疲惫道。
闻言,苏夫人咬了咬牙,跪下道:“淑妃娘娘,臣妇儿子章序和纪氏曾有一桩口头婚约,但不曾经过三书六礼。太后是臣妇夫君的姑母,也是臣妇儿子章序的姑婆,臣妇实在不敢再让儿子娶纪氏了。还请娘娘准允,让臣妇和纪家退婚。”
淑妃诧异道:“你退婚为何要我准许?”
她很快回过味来,估摸这桩婚事是太后定下的。不然单论家世,纪襄是高攀章序了。她琢磨片刻道:“婚姻是结两性之好,我可不能做这个主。苏夫人先起来吧。”
苏夫人起身,狠狠瞪向摇摇欲坠的纪襄。
淑妃让除了纪襄之外的人都坐下,等着太医的诊治。
没一会儿,太子也匆匆来了。他经过太子妃时很快地拍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他给淑妃行礼过就去看太后,命令太医务必将太后治好,今日必须要醒。
太后被气晕的消息不翼而飞,很快,其他妃嫔,几个皇子公主,王妃都赶了过来。
萧骊珠也和她母亲一起来了,咬唇看向纪襄。
谁也不敢大声说话,太子坐了一会儿,就让众人都去外殿等候,以免干扰太医。
纵使有和纪襄交好的,这时也不敢冒然开口。
眼下,太后能否安然醒来,才是最紧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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