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年纪稍微大一点儿之后，他除了问询一下他和哥哥们的功课之外，其他什么都不会关心，想要享受民间的那种平凡的父子之爱是没可能的。
跟着就是像王家那小丫头说的那样，他才八岁，皇阿玛就薨逝了，他登基之后，好不容易把生母佟佳皇后奉为皇太后，想要享受一下母子天伦之乐，结果不过两年，她也薨逝了。
这么算起来，他的确算得上是亲缘淡薄了。
虽然嫡母仁宪皇太后一直到现在都还健在，跟他的关系也不错，皇祖母太皇太后孝庄也在他登基之后又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直到六年前才薨逝。有这两位女性长辈在，肯定也算是个巨大的安慰，但是不管怎么样，她们也终究不是他的亲生父母。
“刑克双亲”啊……还真是没说错。
这些惨淡的过去原本是康师傅内心最深处的伤疤，此时此刻被娴玉就这么“说”出来，他一时间难免就有些难过，没想到，这个情绪刚刚起来一点儿，就又“听”见娴玉的下一段儿心声。
【不过这都是封建迷信啦。就古代这个医疗条件，随便生个小病，一个好好的人就可能“咔嚓”一下没了，看原著里林如海他们一家子就知道了。这身心健康的好人尚且如此，更加不要说，康师傅的那一对儿生父生母，都是纯纯的恋爱脑来的……会早死也是很正常的事儿啊。】
恋爱脑？
那是什么东西？
康师傅原本还正沉浸在命犯“刑克双亲”的难过中，忽然听见这么一个新词语，不由得又被转移了注意力。
娴玉对此依然是一无所知，一边儿继续喝着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做得鲜汤，一边儿继续在脑内吐槽。
【怎么滴，三儿你还不同意？不是，谁家好人会为了一份儿所谓的爱情而要死要活的呢？】
【顺治爷就不说了，就为了一个董鄂妃，连皇帝都不做了，要去五台山出家当和尚……不过他是真的死了吗？还是只是跑到五台山上当和尚去了？这事儿原本咱们孝庄皇太后，哦，不对，应该是太皇太后最清楚来着，可惜她老人家已经走了好几年了，唉，算是没有赶上好时候啊。】
【反正不管他是真死了，还是去五台山当了和尚，被“死”了，总之不是在凡世里活着就完了。】
【讲道理，这个事儿，跟人家康师傅有一毛钱的关系吗？这明明是那位顺治爷自己的锅——做人真的不要太恋爱脑，死了一个董鄂妃，你自己就不活了？人还是得先爱自己，再爱别人吧？】
【至于康师傅的那位生母佟佳皇后，也存在同样的问题。是，顺治爷听说长得很不错，毕竟他生母孝庄皇太后是满蒙第一美人来着，儿子像妈，肯定是大帅哥一枚了。】
【但是啊，人家再帅，心不在你这里，有啥用呢？】
【说实话，这位佟佳皇后真的挺想不开的，你说你儿子都生了，还要皇帝干啥？还想着搁那儿“一生一世一双人”吗？不是，咱这也太天真了点儿吧？谁家好人想跟皇帝玩儿这个啊？都没听说过“无情最是帝王家”吗？】
【当然，咱们这位顺治爷还真的是个痴情种子，只不过他想“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不是你佟佳氏，而是董鄂氏……】
【可是人家孝庄皇太后重视你和你的儿子康师傅啊，咱就是说，有个优秀的、基本被内定当皇帝、最后也顺顺当当登基为帝的儿子不香吗？干什么非得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伤心伤身，最后早早地就郁郁而终，好不容易得来的皇太后待遇，只享受了两年就没了……真是亏死了好吧？】
【严重怀疑这位佟佳皇后是被顺治帝的恋爱脑给传染了，怎么滴这恋爱脑还出现了人传人现象吗？简直太可怕了。要是按照这位先帝爷的逻辑，那人康师傅不是更惨？爹不疼、娘不爱，自己还不幸得了天花，结果没有人管，所有的医疗资源都被拿去治疗董鄂妃和她生的四阿哥去了……人家怎么没有玉玉而死呢？还是太脆弱了。】
康师傅听到这里，简直忍不住要起身给娴玉鼓掌了。
这些事儿，他先前其实也并不是一无所知，但是不管是“为长者讳”也好，自己根本没有勇气去深究也罢，总归都是深深埋藏在心底，并没有刻意去触碰过。
没想到终于有一天，有个人在他面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那些事儿根本就不是他的错。
不是他不好，是那些人自己有问题。
他很好，甚至克服了这些困难，好好地长大了，成为了很棒的大人了……
就真的，还有点儿乱感动一把的。
虽然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但是幼年那个不论如何努力也没办法获得皇阿玛和额娘认真肯定的自己，还是顽固地留在他的心底深处，成为了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
过了那么长的岁月，还是一直都在，直到被这个小丫头无意之间翻找出来，暴晒在阳光下，经历一番疼痛之后，这才终于开始慢慢痊愈。
有点儿疼痛，但是还挺酸爽的。
经历过世事、拥有四十年生活历练和三十三年执政经验的康师傅表示，今儿这一趟可没白来，这顿饭吃得可真值，这王家的小丫头可真是个宝藏女孩儿，以后可得寻着机会多跟她接触接触。
他有心想多知道些事儿，但是这一顿饭已经吃完，实在是不太好再强留她了。
其他倒是没什么，就是怕这小丫头起了疑心，以后都不肯把这些心声外放了就麻烦了。
算了，来日方长。
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反正目前这小丫头看起来还是挺喜欢他这个万岁爷的，那就，先这样罢。
不过……真是没想到，先帝……他那位皇阿玛居然还有在五台山出家假死的传说，不得不说，那“神启”说的是一点儿错没有。
他这位皇阿玛的确是恋爱脑，为了一个董鄂妃搞成这样，那还真是必须死。
自己肯定就不会这样。
他是个好皇帝，更是个好皇阿玛。
看看他的儿子们，被他养的多好啊。
康师傅对自己作为父亲的角色扮演非常满意，没想到很快就被娴玉的下一波心声给打了脸。
【三儿啊，你说，他们爱新觉罗家的男人们是不是都不太会当爹啊？】
【顺治爷就不说了，为了一个董鄂妃要死要活，连江山都顾不上了，那当爹的事儿就更加顾不上了。】
【但是到了康师傅这儿，这爹当得也挺失败的。】
【他倒是儿子多，也对儿子挺好的，不过可惜，儿子们还是长歪了。】
【倒也不是儿子们能力不出众，事实上，他们的能力都太过于出众了……最后都搞出来“九子夺嫡”了，这可是历朝历代都没有的事儿啊——应该说不愧是康师傅吗？连皇位继承人争夺战都搞得这么声势浩大，纵观咱们华夏历史，也就只有李二凤的玄武门事变可以媲美一二了。】
【咱就是说，你一直那么宠着太子，怎么后来又不宠了呢？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一直在他面前扮演着民间普通慈父的形象，把他骄纵得不要不要的，后来却又忽然翻脸，说他这儿也不对，那儿也不对……是，做太子可能是很多地方表现得欠妥，但是这不是你自个儿惯得嘛？】
【从小养着的时候，说是民间普通父子，那人家长成民间普通儿子那样对着你没大没小不也是很正常的嘛？结果你又嫌弃。合着是搁那儿训狗呢啊……】
【最后搞得两废两立那么折腾，生生把人家好好的一个文成武就的太子爷给弄成神经病了……行吧，你开心就好。】
【还真是期待你家这个大乱斗的局面啊……好像的确是要让我入宫来着，不过我应该入的是后宫吧……前朝的热闹还是看不到啊，算了，反正也没有啥好看的，只要不牵连我们家就行了。】
【也不知道被这个“夺嫡大战”牵连到的林如海，他们家的烂摊子收拾好了没有，真是可怜，什么叫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就是了……】
娴玉这一番吐槽如同疾风骤雨一般砸在了众人的心上。
王子腾和王尧俱都面如土色，想着这下子完蛋了，他们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也不知道万岁爷会怎么处置他们王家。
康师傅却是一脸凝重，似乎并没有想到处置的事儿，而是在关心这些心声本身隐藏的信息。
主要是这一次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一开始，他还以为王家的这个小丫头只是普通地在评价他作为一个父亲是个什么样的水平。
后来渐渐回过味儿来，这是在说国事。
涉及到了太子，那可不就是国事。
甚至还提到了他和太子相处的日常——他们还真的是按照寻常的民间父子那样相处的。
这丫头果然神异，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两废两立”是什么意思？
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说是他，康熙皇帝，居然要废了他的太子胤礽？
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胤礽啊，他亲封的、亲自从那么点儿一个小婴儿一点儿点儿养大的太子。
他怎么可能废了他呢？
这必不可能。
这小丫头怕不是在乱说吧……
康师傅很愤怒，要不是受制于系统，他肯定当场就跳起来反驳了。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娴玉这一段吐槽的进一步展开，他又渐渐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是啊，最近的确是发现胤礽行事愈发无状了，难道真的是他的错？
他做父亲跟他的皇阿玛一样失败？
不，他的皇阿玛尚且有他这个不错的儿子继承大统，到了他这儿，莫非是连一个都没有了吗？
不对，刚刚的“神启”说的是什么“九子夺嫡”？
啊这……九个儿子啊？
他现在有几个阿哥来着？
哦对，去年冬月，王嫔才生了一个十五阿哥，所以还真的够九个儿子了，那夺嫡……
康师傅内心风起云涌，表面上却仍是风平浪静。
王子腾和王尧持续面如死灰，四阿哥胤禛只沉默不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娴玉把饭后甜点、漱口的茶，饭后吃的茶都炫完了，疑惑地看着同桌的众人为啥不吃饭也不动的时候，康师傅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看着娴玉，露出了一个慈爱的微笑，继而一脸平静地问道：
“丫头，你可读过书？”
娴玉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她爹王子腾，这才发现她爹的脸色有点儿奇怪，苍白之中透着点儿悲壮之意，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居然像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还是她大哥王尧比较给力，虽然看上去脸色也不大好，但是好歹还是能开口说话。
“回万岁爷的话，舍妹幼时在家也曾读过几日书，些许识得几个字。”
王尧这话一说，给娴玉弄得差点儿当场笑喷——不是我说大哥啊，这不是林妹妹见王夫人的台词儿么？您怎么给您妹妹我安上了，还真是太擡举我了。
因着根本不知道自己心声全程外放的事儿，娴玉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在那里无比放松地暗自打趣她哥，丝毫没有发现她哥和她爹那愈发惨白、紧张的面色。
那是等着头顶高悬的宝剑坠落的强烈死感，毕竟不管是王子腾还是王尧，在听了娴玉刚刚的那些吐槽之后，已经根本没有什么能够活下去的希望了。
满门抄斩！妥妥的了！
唉，就说今儿遇到万岁爷很是凶险，没想到居然这么简单就要灭门了……
王子腾和王尧的情绪都很是低落，甚至连坐在他们身边儿的四阿哥胤禛都发现了他们的异常。
作为在场唯一个听不见娴玉心声的人，胤禛一直在努力观察康师傅、王子腾和王尧他们几个人的表情，故此当然没有错过几个人的面色大变。
他猜测娴玉方才一定是说了非常不得了的事儿，奈何他就算再聪明，也猜不到娴玉说的居然是他们几兄弟争夺帝位继承权的事儿。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总是能够在最恰当的时候做出最恰当的行为。
比如现在。
他下意识地觉得此时此刻的冷场有些危险，故此便就再次鼓起勇气开口，打破了这种有些令人窒息的安静。
“久闻金陵王家乃是名门世家，家学渊源，人才辈出。王公子想必是谦虚了，既然王公子如此少年英才，未及弱冠便已进学，令妹定然也是饱读诗书，才华横溢了。”
胤禛这话一说，果然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目光。
其中以娴玉和康师傅的最为强烈。
娴玉是震惊的，继而就感觉一阵社死——不是，四大爷咱们很熟吗？怎么了就说我“才华横溢”，这是从哪里的出来的结论啊，你不会还是记恨之前我主动点破你在江南跟踪我们的事儿，所以伺机报复吧？
就，再一次印证了你那刻板印象了哈。
康师傅则是错愕——所以，他们家老四这是……
在这个瞬间，康师傅又做出了一个新的决定。
王家这小丫头着实有些东西，必须得好好看住了才行——至于人选么，那肯定是老四最合适了。
幸好，还有老四。
康师傅忽然感觉心情轻松了一些，继而就开口，下了今天的第二道旨意：“既然读过书，那明儿就进宫，到御书房伺候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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