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张祺远甚至没能呼疼,便倒在了地上,身体极限蜷缩。
季与京也没能好到哪里去。
那一剑深入他的身体,抽出剑,鲜血如注往外涌。
他不曾去管它,慢步走向了自己的剑。
拔出,收剑。
又沿着来时路朝着城门口而去,张祺远死,明月关破。他的下一个仇敌宋云眠在帝都等他。
其间,不断地有人过来。
有的是为救张祺远,有的是为了护他,总而言之,乱得很。
在即将越过张祺远的那一瞬,他听张祺远在呓语,不甚分明,但季与京听到了。
“我曾和黛黛抵死缠绵。”
在梦里。季与京垂眸看他,冷嗤一声,“你连做梦都无法梦见真正的她。”
她娇媚的样子,除了他,没有人瞧见过。
黛黛只爱他,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血洗明月关,用了近五日。
平民顺则不动,但张家军不能活。
这五日里,季与京一直躺着休养,陆姓老头子一直在他耳边叨叨。
你这样用极端手法治敌,夫人知道又要骂你了。
你不准起来,夫人令我看管你。必要时候,我能叫人按住你,谁也不敢多话。
喝药,赶紧好,不然见到夫人我不好交代。
吵得季与京直拧眉,当一碗黑到连碗底子都看不到的药汤送到他面前时,他忍不住道,“记得吗?要不是我令人隔三岔五给你送吃的,你早就去地底见祖师爷了。”
老陆神医:“是啊,为了报答你,我尽心尽力跟着夫人做事。”
“将军那般着重夫人,老东西这般行事不就等同于报恩?”
怪会说话的。
季与京一句话都反驳不了。
他心道,林二姑娘恼了那阵时还说人人都能拿季与京三个字拿捏她。他看她是说反了,明明是人人都能拿林青黛三个字拿捏他。
瞧瞧,这陆老头又胜利了。
多嫌弃这碗黑儿吧唧的药,他也得捏着鼻子喝尽。快点好吧,见到黛黛之前最好连伤疤都能抹去。
这样的话,就不用挨骂了。
季与京休养的这段时日,也足够张祺远被季与京诛杀的消息传遍浔国的大部分地方了。
林青黛成了最快知道的那一拨。
八百里加急,为她一人而去。
看完季与京的亲笔信,林青黛轻轻笑出声来。这一声里藏了爱意,压力尽消。
至此大局已定,安平将至。
明月在一旁为她张罗晚膳,听到笑声,柔声问了句。
“小姐为何发笑?可是将军有捷报。”
林青黛轻轻应了声,稍作停歇,又道,“准备准备,启程回帝都,就沿着季将军的行军路线。”
她还是要去一趟。
不然的话,这人定是会抛下所有来岭东接她。大战刚结束,万事混乱,怎能由着他乱来。
极北之地,冷伽蓝收到密函之后就去见了自家表哥,将信纸捏在手上甩啊甩,欢喜又傲娇。
“哥,我是不是说了未来浔国季与京和林青黛做主?”
“你以后可就是咱们浔国的亲友了。亲友的话,黛黛肯定是无底线溺爱。”
北黎太子宠溺笑道,“那季将军呢?”
冷伽蓝:“他不重要。通商的事儿,黛黛说了算。”
这话若是放寻常,北黎太子定是不会信的。
后宫不得干政,自古如是。
一个皇后,哪儿来这么大的权力。
可他亲眼看见时局变动,浔国境内外斗生斗死,可影响的区域是极为有限的。
南部锁了,西北锁了,极北之地锁了,岭东持续安平……
狠戾大战不断,但对文化民生的影响是有限的。凭着这群人的影响力和手段,战后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
当仁爱之人在高处,又是慧极,这属实是万民之福啊。
“行,战后我北黎要成为第一个与浔国通商的异国。”
消息传到宋云彦手中时,秦逸宁的队伍已经打到了琉星州。离帝都,和宁东军距离帝都差不多。
倘若顺利,六月中,他们便能在帝都汇合了。
收到信的那个当口,宋云彦正坐在将士们中间吃饼。这饼和他从前吃的东西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寒酸又和好吃不沾边,可他是一点不在意。嘴角噙笑,眉眼有光。
读完,他将信交给了秦逸宁,“我妹夫很强吧?”
秦逸宁:“……”
静了十数息才憋出一句话,“季将军喊过你哥吗?”
言下之意,季将军没认这个哥,宋云彦这个舅哥含金量不高啊。
宋云彦:“等着,这回他肯定心甘情愿叫我一声哥。”
随着明月关破,世家一面倒地做出抉□□意开始沸腾。季与京和秦逸宁为主将的两支队伍前行其间,不断地有普通民众靠近他们,对着他们喊,
“将军,您看我们能打仗吗?”
“听说南部的将士都是临时选调的,他们能行,我们怎的不行?”
“我们也能保家卫国,讨伐昏庸皇家。”
“你们都是大英雄,解救贫苦万民于水火的大英雄。”
这阵仗,让秦逸宁嘴巴开始压不住。
宋云彦瞧见,戏谑道,“被民众夸赞,心里倍儿爽?”
秦逸宁:“我家老头子以前日日埋汰我,说我只知练武不务正业,秦家在南部的名望将终于我。”
话到这里,他的嘴角越翘越高,“这一战过后,小爷的官衔说不定还要高过那小老头?”
“四哥,你说爽不爽?”
宋云彦:“爽!那我也爽!”
秦逸宁:“你怎么个爽法?”
宋云彦:“以黛黛对我的溺爱程度,从前我能为王,现在我亦能。”
秦逸宁笑得更大声了,“林二姑娘在,宋家四郎地位稳如山海。”
“那可不。”
“你真能释怀啊?”
“在趋势面前,我释怀与否已经不重要了。世家做了选□□众做了选择,我也做出了我的选择。”
如此而已。
而他直到这一刻,都不曾后悔。
江山本就不该只属于某家人,它是万民的。若皇家无法给予万民安顺,那至高王座就该换人坐。
宋家有愧于民,但他宋云彦没有。
他仍能堂堂正正游走于民间,心安理得去林家蹭饭,问黛黛拿各种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
“四哥。”
“嗯?”
“我终于知道林二姑娘为什么这么溺爱你了,为了你不惜和季将军对上?”
“为什么?我俊朗心善?”
“哈哈哈哈哈哈是是是。”
六月二十一日,大吉。
帝都连续落了三天雨,终于晴了。
季与京和秦逸宁大军分别穿过两大城楼,进入金阙城,其间不曾遭遇任何抵抗。众将士这才知道失去民心能到什么程度。
这样也好,无谓的伤亡降到了最低点。
皇城前,林言森和赵辛阔候在那里,等新君,也是为了救老友。
虽然老友现在已经神志不清了,就是季与京放了他,也估计活不了多久了。但人活于世,为该为者,无愧于心就好。
季与京看到林言森后,立即下马走近他。脚步停歇时,恭敬行礼,“父亲,好久不见。您的手……”
一句父亲让林言森暗爽在心:看吧,他女婿是十分尊敬他的。
面上微微颔首,一等王侯的范儿端得实实的。“今次来迎,一是想见见女婿,二是想请将军放一人。”
“为此,我们愿意交出银盾军的虎符。”
宋云彦闻言也顾不得隐藏身份了,他当即下马,来到了季与京身旁,
“将军,请饶过我父亲一命。”
季与京默不作声,林言森以为他不愿意,“将军,陛下现在状况很不好了,对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了。若你实在不放心,我愿将他养在林府,终身不出帝都。”
季与京看着不断做出保证只为救宋青梧那个废人的林侯爷,脑海中思绪纷乱,最鲜明的那一缕是,
时局至此,仍有人想要护住宋青梧。这个人,还算没有坏透。
若是从前,旁人再怎么求,他也不会放过宋青梧。他不仅要杀宋青梧,还要将他的尸首挂在宝善街的街口,直到烂去。
可现在,他改了主意。
宋青梧已遭到了报应将死,他就是亲手杀也不过是走个过场,没什么实质意义。他不如给岳丈大人一个面子。
“交给宋云彦,我不想出入林宅都看到他。”
这是同意的意思。
林言森三人顿时面露喜意。
宋云彦:“好好好,交给我,我在林宅旁边买个宅子。”
林言森赵辛阔:“……”
这是靠傻活到最后还活蹦乱跳的?
季与京冷冷地睨他,“我就看看黛黛愿意护你到几时。”
“秦逸宁,徐羡从新,带突袭队随我进宫。”
“赵将军,请您重掌银盾军,随我入宫。”
赵辛阔见季与京对他释放善意,怔怔未能即刻应答。
林言森:“......”
“发什么愣,还不去救陛下。”
赵辛阔回过神来,“好好好,走走走。”
赵辛阔的衣袍凌锐摆动,悄悄泄露了他心底的激昂,他是实在没想到,自己还有能重掌银盾军的一天。
正午门,驻守着大量的银盾军。
本来一场血战少不了的,赵辛阔的意外现身化解了一切。老大回归,将士们的心顿时安稳了。
“原地待命。除了自卫,其余时候不要动用武力。”
“诺。”
从现在开始,终于不用杀人了。将士们不由送了口气。但为首的那个,面色依旧难看。
“殿下。”
这群人里只有一个殿下。
宋云彦笑,“都快抹成花脸了你还认识啊?有事儿就说,愁眉苦脸做甚?”
那将领:“太子在后宫乱杀后妃,也不知道贵妃娘娘现在怎么样了。您快去看看吧。”
宋云彦一听,脸色陡然发白,他朝着贵妃寝宫冲去,急步如飞。
季与京等人紧跟其后,心里想的近乎一致。
这宋云眠简直颠到离谱。
进皇宫的,都是单兵作战能力强的,没多时,便来到一座华丽宫殿外。殿门大开着的,隔了段距离,都能看到门槛上的血迹。
“娘。”
宋云彦快要疯掉了,急促地进了大殿。可这殿内,只有一些侍女和内侍的尸体,体温还是热的,刚死不久。
“我娘呢,我娘呢。”
“宋云眠,爷爷今天就把你碎尸万段。”
宋云彦急红了眼,原来为了伪装也没带武器,他熟门熟路地去了内殿,出来时手里多了把利剑。
他陷在了疯狂的情绪里,不再理会任何人。拿了武器就往殿外去,走一程眼泪落一程。他知道很丢脸,可他控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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